无妄轻声自语:“难道不是吗?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佛说,付出是因,回报是果,我付出的努力难道不够吗?我所想的只是能够救下阿娘,为什么连这个都不行?”
钟离感受到无妄的不甘和怨愤,她斟酌着劝解:“我知道佛门修的是因果轮回,但此事不是你一人的因果,掺杂了太多外界的因素,不是我们能控制的。菩萨畏因,众生畏果。如果稍作微善,即望大福,一遇逆境,便谓作善获殃,这是不智,是愚人之所思。无妄,你万万不可着相啊。”
无妄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他的眼神十分空洞,似乎在看钟离,又似乎透过钟离在看虚无。
钟离心里着急:“你不也说过禅修都是借假修真,唯有看破才能放得下?”
她的佛法不如无妄精深,实在不知道如何再劝,于是换了个角度说道:“不说佛家,你看道门修的是随心所欲。所谓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不争。我并不是要你不作为,我是说应该顺应自然,不要强求结果。大道汜兮,其可左右。我们在十万大山夺取无明灯,在烟羽林拆卸九曜归元阵,都是顺心而为,顺势而为。你已经尽力了,这或许是我们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可我本该也有娘亲的……”
钟离所有未尽的劝解之言,都被无妄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击溃。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是啊,她又如何要劝一个刚刚失去至亲的孤雏不要悲伤……钟离看着无妄空洞的眼睛,心疼万分,她抱着无妄,轻轻的摩挲着他的脊背:“你还有我……你还有我。”
无妄倚着钟离,她的怀抱很温暖,可这填补不了无妄内心的空洞,是不是阿娘的怀抱也会这样温暖?他永远也感受不到了。
时光飞逝,无妄看似已经渐渐恢复如常,但钟离知道他终究与从前不一样了。
钟万良道:“历经世事,方能成长。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希望他能放下吧……”
钟离忧心忡忡,说道:“这里是伤心地,不如带着他离开,世间苦难何其多,也许看得多了,就能想开了。”
“那你需要问问他,看他是不是愿意跟着咱们离开。”钟万良点点头以示赞同,他看无妄身世可怜,殊为不易,也想让这孩子早日解脱出来。
“阿爹,炼器署可还需要你帮忙?”
“我这里随时能走,龙绡宫的炼器之法非凡,当日是我托大,向大长老进言,其实没有我也无伤大雅。”钟万良感慨道:“看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到底不是虚言啊。”
钟离一激动,站了起来:“这么说,咱们能回家了!”
钟万良道:“是啊。”他有些惆怅,一时间追忆万千:“回家……”
钟离便去找无妄商量此事,无妄闻言,竟也直接同意了。
他想不明白很多事情,从前在因悟山修行,他无欲无求,佛心无碍。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头一次想做成一件事情,他想救出阿娘,想着自己再也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他也想有人牵挂,有人呵护,可是天不遂人愿,千难万险之下他还是失去了阿娘……究竟是为什么,前世因今世果,难道是他前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要在今生用孤苦一生来偿还?佛说的是因果轮回,道讲的是道法自然。可阿离说莫问前世,只看今生,她说道家从来奉行随心所欲。
佛修的是空,道修的是心,如果是空,那为什么我这样痛苦,如果是心,那我此刻对这里毫无眷恋,或许正该就此放下。
三人辞别龙绡宫众人,择了一日,登船离去。
钟万良说道:“这如意梭既然能海上行船,不如咱们就在海面上慢行,不拘什么时候到中州,天高海阔,咱们边走边看就行。”
无妄知道钟家伯父是顾念着他,想让他心情开阔一些,领着这好意,自此更从心里敬着他了。
等回到了中州,钟万良的伤也好全了。于是先去傀儡山庄接回贺棠和曹纾。
曹纾一见钟万良,当即大哭:“师傅,你可算回来了。”她在傀儡山庄照顾贺棠已有一年,贺棠仍是魂魄不稳,昏迷不醒。
比起贺棠来说,曹纾更像是个活死人,她终日不言不语,神情冷峻。左丘冶知道她心中的仇恨,时不时劝上两句,只是曹纾面上听劝,其实日复一日的,仇恨之火只增不减。钟万良听左丘冶私下告诉他曹纾的情况,长叹不已:“……苦了她了……”
如今见到自己的小徒弟抱着他的腿痛哭不止,昔日圆圆的福娃娃一般的脸盘,已经消失不见,她的下巴尖瘦,脸颊凹陷,双目无神,钟万良扶起她来:“好了好了,以后都会好的。”
钟离抱着曹纾:“阿纾,别哭了,咱们回家。”
曹纾又抱着钟离呜咽:“师姐……”
左丘冶见状,心中也是酸涩不已。
等到曹纾不再哭了,左丘冶便带着众人去看贺棠:“他魂魄破损,虽有琉璃蛊温养着,但我看短时间内不会醒来。”
钟万良见到自己的爱徒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心里针扎一样的疼,贺棠是他的第一个徒弟,天纵奇才,寄托着他的心血和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