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孝然成了那次事故唯一的幸存者。
那片场地建起来之后,原本是专门提供给衡源中学的。平时学校不使用场地的话,就会对外租用。事故发生之后,没有人再租用了。家长们埋怨学校,认为是学校选择的场地经过山道太过危险,而且既然学校带学生出去,就应该负全责。闹了一段时间之后,拓展训练就彻底被取消了。这种时候,每个家长都坚持自己孩子前途无量未来可期,被学校的安排毁了,要求赔偿。他们打听到有人还活着,要向唯一的幸存者问责,诘问她大巴究竟是怎么坠楼的。
终于有家长找到了证据,韩孝然在班里被孤立的证据。家长把信息散播到家长群里,说她是因为受到欺凌而蓄意报复。把她形容得十恶不赦,都说自己的孩子是无辜的,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她这样的人,不受人待见也是活该的。
他们都觉得孤立别人的时候,自己的孩子不会有错。就算有,孩子们都不在了,死者为大。
而她是唯一逃过一劫的,最幸运的那个。
韩孝然身上多处骨折,手术之后,坐了轮椅。孙越去看望她。他带了她的笔记本。他问韩孝然要不要把记忆还给她,要不然警察来了就不好解释了。韩孝然没有回答。孙越行了想,说不想留下那些记忆也可以,他们可能会以为你有精神类疾病。他顿了一下。“你没让班主任阻拦他,但那个时候他已经想好了,其实没人拦得住他。而且,也不是你动的手。没有足够的证据,你不会被追责。”
“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要自首呢?”孙越问。
“因为我想向所有人证明一件事啊。”韩孝然说。“证明我不是弱者。冒犯了我的人,都会付出相应的代价。他们把我的人生给毁了。而我会用我剩下的时间证明,我也可以毁掉他们的。”
“这样就能证明了……你是这样认为的吗?”孙越说。
她被判了无期,在监狱里关了很多年,没有人来看过她。
后来没多久,孙越给她办了保外就医。他删去了关于韩孝然校车和之前在监狱里的记忆,同时用更加美好的记忆,填补了她毕业前的最后那段时光。因为受伤的原因,她错过了考试和升学。她的身体好一点了之后,就被转进了精神病院。
她在那里住了很久,精神病院里,大家都叫她,17号。
护士说,17号很安静,每天喜欢看着窗台发呆。
后来,【毕业季】完工之后,孙越又来找她,请她测试游戏。
之后她一遍又一遍地参与游戏。多次在记忆上的篡改和游戏里的逼真体验已经让她难以分清什么是真实发生过的。
韩孝然这时候叹了口气。
如果现实是这样的话,比仅仅作为一个无辜的受害者,更令人悲伤啊。
因为以前,她总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自己的意图是不是不够纯粹,自己有没有真正地善待他人。但那都只是怀疑而已。她现在所怀疑的是,为了维护自己而做出的行为,也至少有几分正确吧。她觉得被欺负的人就算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也可以发自内心向往光明——可是动手的人是商阙啊——可那和她自己亲手做了这些事情又有什么区别啊——反正最后那些人都罪有应得,那些欺负过她的人,现在,又只剩下她了。
这时候欧樾童喊她过来帮忙。她抬起头,陈源和诺筱叶也正看着她。她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想起来在一万多次相似场景的重复里,他们不断循环的经历。她们真的有那么令人讨厌吗——我不讨厌她们,我这样做,不过是因为我本想去喜欢她们,而他们,却讨厌我。
她渐渐开始怀疑一切,她同样怀疑关于校车和监狱的记忆是孙越在背后操使的,她感到她迄今为止的一生原来都活在逃避着现实的梦的阴影里。她从来没有比当下更渴望找到真实。她和那些孤立过她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可是,和她们没什么区别,其实不正是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么。
她说了声抱歉,走进车架。对着烧焦的底座翻了起来。
“车上什么都没有。”陈源这时候说,“这教室里没有别的可以藏东西的地方了么。”
“把轮胎都扎开试试呢。”诺筱叶说。
支撑车座的铁柱子被炸开之后,形成一个锐利的角。欧樾童把轮胎卸下来,抬了上去。扎之前他战术性停顿,问:“车胎这么扎,会不会爆炸啊。”这时候三个人立马向后退了几步。“不会。”陈源说。
车胎被捅破之后,很快气就跑光了。诺筱叶又下去拔第二个车胎,发现已经车胎牢牢地焊在凹槽上,难以拔出。陈源见势上前帮她,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个部分的车胎确实难以徒手拔出来。
韩孝然提醒欧樾童掀开引擎盖看看,她们刚才在车厢里找了半天,忘了关注外观。欧樾童从右边的车门绕到引擎盖旁,掀开之后,积压已久的灰尘掀起一团浓雾,欧樾童一只手在面前扇了扇,咳嗽了两声,尘雾渐渐散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