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纪川走进堂屋,四下看了看,又看了看庄永璞,心里洼凉,想问问却又张不开嘴,看到张兰英在锅屋忙活,他有点不好意思:“二婶,别忙活了,我不饿!”
庄永璞掏出怀表看了看:“兰英,缸里水不多了,你先去挑点水吧!下午我杀只小羊,晚上吃羊肉。整整两年没见六虎了,俺爷俩得好好拉拉呱。”
两人盘腿上了炕,庄永璞在壶里放了几片姜,煮开了水,给庄纪川倒了一大碗,庄纪川没有见到大梅,早已是愁肠百转,这个曾经杀人不眨眼,身高接近六尺的大汉,想到这两年的遭遇,难过的红了眼眶。
庄永璞道:“姬茂喜保长跟我说了你们在北平的事,你是怎么从集中营里逃出来的?”
庄纪川听到姬茂喜的消息,精神一振:“姬叔回来了?太好啦!他真是个人精,不是他拦着我,我可能在门头沟集中营参与暴动被打死了。”
随后,他把在临城怎么与曹修富挑起事端,杀掉孟安民和松尾,怎么稀里糊涂地被送到北平成了囚犯,怎么碰到游击队同伴,一直到东宁越狱,为了回来,不远万里翻过阿尔泰山的经历讲了一遍。
庄永璞听到险处,也不禁捏紧拳头。碗里的姜水已经凉了,他拎起水壶,换了一碗,递给庄纪川:“喝点姜汤暖暖胃吧!这两年受了不少苦,可不能亏了身体。”
庄纪川端着热气腾腾的碗,没来由的掉下了眼泪。
庄永璞说道:“前年冬天你走后,大梅天天缠着让我打听你的消息,枣庄的宋邦珍给过我几条信息跟你说的一样,我们都猜测跟你有关,后来就再没你的消息了,说明你逃脱了,我心里一直想着,说不定哪天,你就会突然回来了。
后面你一直杳无音讯,我心里也没了底,大梅一个小闺女,我也不敢让她轻易回沙沟,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数着日子,如油煎火烤一般。直到去年秋天,姬茂喜突然到大山子来找我,说是你帮他逃离了集中营,让他捎口信过来。
我们才知道你被日本人当劳工抓去了北平,这事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也是束手无策。大梅的性子烈,她当时就要跑去北平找你,我苦劝很久,告诉她这个事就算是铁道队出马都不行,只能安慰她,说你本领大,姬茂喜都能救出来,自己逃走肯定没问题。
过了一阵子,她不再提去北平的事了,我以为她已经平静下来了,谁知过了霜降,她留下个纸条,说一定要想办法找人去北平救你,然后人就消失了,这一年我多方打听,也没能找到她的踪影。”
庄纪川端起姜汤,一饮而尽:“二叔,一会我帮你宰羊吧!好几年没喝老家的羊汤了,真想哩!”
庄纪川在饱餐了一顿羊肉之后,第二天天不亮就离开了大山子,沿着当年护送王雪梅走过的路,顶着风雪一路向西,走过中冶寺,走过文峰山,走过周营镇,当年大梅与他一起逃亡的镜像,彷佛就发生在昨天,那个总是忽闪着大眼跟他说话的少女,那个倾心于他,毫无顾忌趴到他宽阔的后背上的姑娘,如今不知道去了哪里?
想到这里,庄纪川早已不能自已,蹲到一棵树下,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掉到了冰冷的白雪上,砸出一片深坑。
过了一会,强健的肩膀停止了抽动,庄纪川霍地站起庞大的身躯,坚毅的目光扫视着无边的旷野,如探照灯一般明亮。他捧起一把积雪,在脸上搓了搓,勒了勒腰带,迈开大步,继续向西而行。
津浦铁路沙沟段的日军在上个月底终于向刘金山率领的铁道队缴械投降。抗战结束了,铁道队已没有存在的必要,总不能扒自己人的铁路吧!于是,鲁南军区撤销了鲁南铁道大队的番号,刘金山被任命为枣庄铁路局的局长,王志胜做了工会主席,虽然陈大庆把铁路上的人换了个遍,但是,他也不敢公然挑起事端,所以,沙沟的铁路两侧暂时很平静。
庄纪川从南端进了沙沟镇,循着两年前的记忆找到大梅曾经的家,让他失望的是,那个曾经装满了大梅成长记忆的院子早已空空荡荡,破烂的大门被扔在一旁,院子里长满了荒草,时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这里已成为刺猬和黄鼠狼的乐土。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荒芜的院子出神。一个街坊走过来:“大个子,你是老五的亲戚吗?他前两年让汉奸打死了,闺女说去徐州投亲戚,家里再也没人了。”
“去徐州?”那个留着时髦烫发,穿着棉旗袍的身影浮现在他的眼前。
“对,老五死了之后,连个收尸的都没有,是俺们几个邻居把他悄悄埋了。闺女被几个畜生绑走了,当时街坊邻居把沙沟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都觉得她肯定死了,去年冬天,她突然孤身一人回来了,这可怜的孩子,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一直念叨着要去北平,我们收留她住了几天,她总是神神叨叨地念叨着:‘找游击队肯定不行,得找正规军!’
我就问她:‘你要去山里找八路军吗?’
她说她舅舅在徐州做生意,要去徐州找国军,让国军去打北平。
“这孩子精神都不正常了,国民党哪有好人啊,俺就让孩他娘安慰她,结果,她当天夜里就跑了,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