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和殿中,光线阴晦。
梁召云半阖着眼眸坐在小榻前,素白的手指轻轻拢着桌上的小烛,影子散在花窗上带着几分诡异地凌乱。
贤妃坐在他的对面,桌上放着的长寿面早已凉成一坨。
香炉吐露着丝丝缕缕的轻烟,贤妃捏着手里的绢帕,屏气不敢言。
烛花“噼啪”微爆,一串澄透的烛泪随之惊落。
梁召云在这轻响中蓦然抬眼,正盯着他看的贤妃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一挪。
眼底一闪而过的畏惧让梁召云嘲讽地勾起了唇。
他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捻灭烛心,瞧着贤妃弯起了眉。
“阿娘。”梁召云轻声唤她。
贤妃看向他,牵着嘴角,气音虚弱地道:“云……云儿。”
梁召云搓着指尖的蜡油,轻嗤道:“你怕什么,难道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贤妃闻言,面色骤然变得雪白。
梁召云的目光落到放凉的汤面,言语带着几分讥诮:“下次不必特意做面了。”
他向前探身,凑近贤妃轻声道:“阿娘明明知道的,我多么憎恶我的出生,每一年你做的长生面,对我来说就像一场该死的诅咒。”
贤妃肩头微微颤抖,眼眶也变得通红。
她看向自己的儿子,干涩的嘴唇翕动几下,却始终没能说出话来。
梁召云收回视线,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袖子站起了身:“儿臣告退。”
贤妃慌乱地回过头,看着殿门翻飞的雪帘,捂着脸哑声哭了起来。
梁召云从殿中走出来,廊下候着的白韶抖开氅衣披到了他的肩上。
“殿下,祁王那边动手了。”
梁召云半抬眼眸,望着天际纷飞的雪花,眼神淡漠。
白韶看向梁召云,在这一刻产生了一种奇诡的错觉。
总觉得昀王下一秒便会消逝在这苍白的光辉中。
梁召云摊开手掌接住一片雪花,在雪花消融间,疲惫地垂下眼睑,道:“不必插手,老天不留他,就说明他不是我的良选。”
*
戌时二刻,梁定策踩着积雪登上了城楼。
漠西天黑得早,城楼上早早便点起了灯火,守门的士兵身穿铁甲手持长矛,正顶着风雪探查城下动静。
梁定策站在墙垛后方,借着挑杆上的灯笼,眺望着眼前漆黑的旷野。
夹带着冰碴的飞雪在空中盘旋,呼呼而过的寒风吹动了城墙上高挂的旗帜。
梁定策眉头微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周围太过安静了。
他拿起守卫腰间悬挂的长弓,接过箭矢,对着前方的暗夜直射而去。
箭矢眨眼被黑暗吞噬,没有激起半点水花。
梁定策直直地看着前方,依旧没有丝毫动静。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梁定策微微侧眸,只见虎雨面色难看地冲到阶上,道:“殿下,栗度死了!”
梁定策神情一变。
栗度是此次夏阳新调派上来的监军,也是萧家提拔上来的人。
梁定策疾步下到城门,道:“究竟怎么回事?”
“适才小兵给监军送饭,在帐外未能叫应,掀帘进去时,却见监军胸膛被刀贯穿,探手去摸时已经凉透了。”
梁定策面色极差,思绪飞转。
是谁要杀死监军。
契独的敌军绝计无法混进来,他们也没有必要去杀一个没有实权的监军。
他还没有走到监军帐下,余光便瞥到了茅房外排起的长队。
士兵们脸色苍白,正捂着肚子弓身呕吐。
梁定策眉头直跳,道:“迅速去叫随行军医!”
那边军医已经提着药箱远远跑来,一边擦汗一边拔高声音,跑上前道:“殿下,殿下!士兵们上吐下泻,症状如出一辙,是中毒之状啊!”
梁定策陡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监军前脚暴毙,后脚将士们便中毒。
军中出现了叛徒!
梁定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他当即转头对虎雨吩咐:“迅速告知守城的将领,严守城门,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擂鼓!”
虎雨还没跑出几步,不远处燕风策马进营,他从马上翻身下来,跌跪在地,喘息道:“殿下!北城传来消息,柔竭三部举兵攻城!”
里应外合,蓄谋已久!
狂风席卷飞雪,城墙之上传来震天的鼓声。
守城的将领扒着城门向下嘶吼:“敌袭——”
话音未落,一只单羽长剑直插将领脑门,转眼之间便从城墙之上跌落而下。
梁定策紧握双拳,看着面前歪得横七竖八的士兵,稳声道:“燕风,点燃烽火,迅速派人前往平北都护府,请师父调兵携同石守节稳住北城局势!虎雨,立刻转移中毒士兵到后城,调动后备三营补上!”
“是!”
梁定策快步攀上城墙,看着黑夜中如同阴云散布的敌军,沉声道:“弓兵!破油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