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又剩下,君臣二人。
又是,良久的沉默。
一切都等到陈潜陛下的情绪恢复,才重新运转。
“呈上来吧。”
仰靠在椅背上的陈潜陛下,终于下令。
“起来答话吧。”
内侍立刻上前,接过吕著手中的折子,吕著低声说了两句话,内侍无声应了,快步上阶。
“圣上。”
正单手扶额,闭目稍歇的陈潜陛下伸出手,发现不是奏折,惊而抬头,才看是内侍在上奏之前,端了一盏茶过来。
这是唯独吕著才会有的默契,也是他赖以在内廷屹立不倒的细节。
拿起茶杯,动动手指,让他们在面前展开奏折。
短短几行字,陛下反反复复看了几遍,难以置信,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抓着茶杯,掷到大殿立柱上砸得粉碎。
还是不敢相信,夺过来拿在手中,站起身,踢开内侍,走来走去又仔细看。
“一群废物!”
陈潜一掌下去,拍得龙床一侧的龙首顷刻化为齑粉飞散出去。
回过头,声音嘶哑地问:
“吕著,你告诉朕,有人雇了一群海外的蛮子,堂而皇之地来到朕的土地上,刺杀朕的股肱之臣,而朕的肘腋之信束手无策,让他们跑掉了?”
“老臣有罪。”
吕著这句就诚恳了些,低着头,手毕恭毕敬地放在体侧认罪。
陈潜陛下,冷静下来,坐会龙床,轻声问道,“你才信誓旦旦向我保证了海运万无一失,然后朕的国公就马上遇刺,是你吕著来负责,还是你最近扶起来的齐家负责?”
语气虽然轻,却比之前所有的责备都重千钧,直接炸在吕著心头,他赶紧跪拜在地上,两耳嗡嗡,涨得眼睛都有些模糊。
又是掉下根针都能听见的沉默。
“你跟随朕多少年了?”
“回圣上,二十九年余。”
“对对,你当时心高气傲,被傅忆那小子打服了,才跟着我。”
听到陛下的语气稍有缓和,吕著刚刚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片刻放松。
“都劳苦功高,下面的人怎么撕咬抢食都无关紧要,但不管是你吕家,齐家,还是傅家、于家、杨家、崔家,甚至是安氏,越人氏,朕留着你们,让你们活着就是活得有点用。明天你去把这话原封不动地转给他们,一个字都不要改!”
“老臣遵旨。”
点了几个世家,光有惩,明显不是御下之道,陈潜陛下继续安排:
“朕的老家免征到什么时候了?”
“回圣上,还有四年。”
对于这些要紧的事,吕著总是都能牢记在心,冷不丁的,陛下就会问起来。
“凑个整,十年吧。朕的傅大哥,这次受惊了,他家老二是个不成器的,但是生了两个好儿子,有个还是白身,叫傅佐是吧,挺机灵的,让于连带他,不要和王庸那个一根筋天天混在一起。”
安慰好了傅家,事情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既然不想度田,即刻下旨,着全国各地富贵之家进京,让他们来朕面前说不!至于这个富贵怎么算,去让太子定夺!”
说罢,大手一挥,奏折如同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到吕著面前。
“臣遵旨!”
“千万不要再让朕失望,朕的百姓..”
吕著对毕,听不清后面一句说了些什么,因为陈潜陛下早已沉沉睡去,鼾声震天。
消息今夜是难以传到太子府,不是因为距离,而是因为很快太子府上就会热闹非凡。
头戴镶金旒冕,上缀五正色玉珠,贯一枚金簪,着曳地镶金裘服,肩绣月星,蓝黄红三色在身,意为天地人,如此庄重的冕服,足以看出太子对是夜的重视程度。
一脉相承的英俊相貌,如果说陈潜是高不可攀的冷峻冰川,那么太子陈熹,就是四时俱备的层峦耸翠。
可他此时却稍显紧张,坐立不安,不停捋着修剪齐整的如戟络腮,尤其是高大的身形披着翻领皮袍,坐在相对来说狭小的椅中,给人以猛兽在旁、箭在弦上的紧张感。
太子殿下在堂室中等候,听闻车马声已至,赶紧起身出去,望着府门口。
“穆公!有失远迎,早就应该登门拜访,俗事缠身,见谅见谅。”
太子降阶上前扶住双臂,对方看上去与普通老人一般,甚至感觉健康情况还有不如,佝偻身体,老泪纵横,也抓住陈熹的手。
“殿下!这是哪里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国事…”
老臣还想叙旧,感受到太子殿下托臂的力度,知道不差这一时,松开手,太子则赶忙将皮袍脱下,紧紧包裹在穆公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