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宁侯世子不以为然地挪了挪肥壮的身子,冷笑道:“告诉你也无妨。那老婆子也是脑子不清楚得很,拿着你这个养子当个宝。我费尽唇舌,她也不答应将安王之子收作孙子,请回京来做太子。”
正昌帝轻声一笑,这回笑得甚是轻松:“生娘不及养娘大,你们只道我非太后亲生,就以为能挑拨离间。嘿嘿,我们母子之情,你等如何知晓。太后不信赖依靠从小一手养大的儿子,难道反听信你们这些外人唆摆,去依靠一个面都没见过几次的‘孙子’?”
接着面色转为冷峻:“你胆大包天,居然还想挟持太后,真当御马监是吃素的?还有九门提督带着京营的兵也已弃暗投明。就凭你们这些人,能成得了什么大事?”
东宁侯世子颓然坐地:“京营这帮没用的……”
正昌帝森然道:“他们到底还念着忠君为国,比你们这些吃着国家俸禄却一心为私的逆党强多了。真该让诚致和先生好好给你们讲讲,什么是天下大伦,什么是天地君父。”
他说的乃是诚先生在宫中经筵时与国子监众人辩论过的题目。他以为天下的伦常唯以天地君父为主,其他师徒夫妻兄弟等都是“小伦”,不能因之违背和妨碍“大伦”。国子监的那些老先生们认为他“抓大放小”的说法于理不合,但却辩不过他,倒令他的名气在京城士人中又高涨一截。
东宁侯世子不以为然,抬头看着正昌帝道:“成王败冠,你胜了这一役,不过由得你说罢了。”
正昌帝不再多说,只挥了挥手,羽林卫上前将东宁侯世子半拖半架地带出殿去。
正昌帝这才向黎安民和羽林卫的统领吩咐如何安排善后事宜。
不单皇帝寝宫,长兴宫这一夜亦是灯火通明。
崔皇后通宵未眠,才过了三更,听了一名内监来传的信,便命宫人们请公主起身梳洗。还不到四更天,羽林卫和御马监的大队人马便护送着皇后的车驾出了京城的东安门。
京城东郊有数片湖泊,水面不大却清澈见底,先皇便在此兴建了一座避暑行宫。太后喜爱此处空气清朗,花树又繁盛,无事便在这里长居颐养。
皇后车驾还未到,行宫早已得了消息,太后身边侍候多年的老内监洪常青亲自带着人在宫门迎候。
等车驾来时,却没有带他们去太后日常居住的松鹤居,而是直接进了离宫门不远的回燕楼。
崔皇后按着请安的礼节,穿上了大红的燕居之服,拉着喜乐公主的手来到太后面前行礼。
回燕楼地方宽敞,众宫人内监尾随在她身后,有职司的都身着官服跟进门内,也不觉得拥挤。
崔皇后行过礼,太后便命看座,又拉了喜乐公主在自己坐下,笑道:“我说不要来接的,你身子不便,要小心才是。”
崔皇后陪笑道:“听说太后康复,圣上高兴得不得了,原本想亲来的,朝里事多又走不开,才叫儿媳带着喜乐来接。看到太后无事,我们就放心了。”
太后道:“我老婆子身子无事,脑子也还清醒,有什么不放心的?倒是你们孝心好,宫里宫外的事都安排得妥当,我也就放心了。”
崔皇后这才请太后更衣:“眼见大典在即,儿媳特将太后的新服带了来,请太后更换,那件大典要穿的,也请太后先过目。”
尚服司的女官们连忙捧了衣服上前,太后略看了看,对崔皇后道:“你如今这样,还能将宫务打理顺当,我和皇帝都没看错人。”
贞锦依也穿上了她的正式官服,跟在尚服女官的身边,侍候太后更换了不久前做好的家居便服。
她这还是头一回见太后。
这位目前全国地位最高的女性,圆脸修眉,高鼻薄唇,看上去便带着几分精明能干。身材胖瘦适中,比例恰当,个子不高也不矮,正是做衣服的人最喜欢的,最容易打理的“衣服架子”。这样的身材不管穿什么,都不会太难看,也没有特别的缺点需要掩饰,裁剪时会非常省事,做好的衣服也基本不用怎么修改。
而且比起崔皇后来,甚至比起贞锦依见过的大部分贵妇人,这位太后都可以说是极好侍候的“主顾”,对衣服和修饰几乎没有什么要求。那两套大典上用的翟衣和鞠衣大衫,在旧制上略有修改,太后看过也只说了句“如此甚好”。
倒是崔皇后特意指着那绞罗锦的罩衫对太后说道:“这是咱们内染织局复织出来的绞罗锦,前朝失传的织法呢。母后看看可像样?”
太后这才细看了看那罩衫:“原来是这个,哀家年轻时见过几件旧藏的绞罗锦,与这个相比倒也不差什么。内染织局越发能干了。”
崔皇后又笑道:“为着这个,前朝的大员们还跟执事监打过官司呢。”
太后放下罩衫,盯着她道:“怎样的官司,也讲给我老婆子听听。”
崔皇后道:“内染织局的事,还是内染织局的人说得清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