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建新一直是很松懈的存在。
他站没站样,坐没坐样,吊儿郎当,不紧不慢,且经常笑眯眯的。
初中毕业后,邓建新险险考上区重点高中。在市重点高中读书的陈逸东劝他努力些。他总说,蛮好了,还有一半的同学没考上高中,被分流到职校呢。
正如陈逸东嫌邓建新不够勤奋努力一样,邓建新反渗透,总给陈逸东灌迷魂汤,希望他游戏人生不必那么认真。
三年后,不出意料,陈逸东考入本科院校,而邓建新成了大专生。每当陈逸东为他遗憾时,他总说,蛮好了,至少还在上海读书,不比在外地读普通大学的好?
邓建新并非做什么都不肯花全力。渐渐的,陈逸东发现他在谈恋爱这件事上,异乎寻常地尽心尽力。他快活地徜徉在漂亮小姑娘中间,不能全部拥有的遗憾溢于言表,于是争分夺秒,立志跟他喜欢的所有小姑娘都发展一段情。
有时候掐指一算,时间排不过来,只能弯道超车,同时谈几个。
陈逸东的几任约会对象都是邓建新硬塞给他的,因为即使他同时谈几个,可爱的女孩子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他敞开怀抱也爱不过来。
令陈逸东意外的是,邓建新谈了那么多漂亮小姑娘,最后的结婚对象竟然其貌不扬。肉泡儿眼,三角眉,蒜鼻头,这三样组合在一起,说“其貌不扬”都有些勉强。好在新娘子长了一头酷似瀑布的长直发,且肌肤如雪。
邓建新的新娘子来自河南信阳的一个跟湖北接壤的小镇,据说生活习惯更偏向湖北而非中原。
面对陈逸东说不出口的疑惑,邓建新主动解释。他说谈恋爱的那些小姑娘太难伺候了,恋爱向上寻找,结婚要向下寻找,找肯伺候自己的。文雅点,就是恋爱找自己爱的,结婚找爱自己的。
陈逸东跟邓建新时常有分歧,但男人之间的友谊很简单,有分歧,就尊重。
邓建新早陈逸东三年结婚,待陈逸东有儿子时,邓建新家里老二已经蹒跚走路了。因为邓建新老婆肯开枝散叶,邓建新妈妈很维护这个外地儿媳妇。
可惜邓建新妈妈早些年发生了车祸,一命呜呼在快递货车的巨大轮子下。快递车赔了大几十万。
临中前,邓妈妈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惨白着脸,指甲快掐进邓建新的皮肤了还不肯松手。
知母莫若子。
邓建新叹口气,主动说,姆妈你放心,这辈子她不离我就不离,俩孩子永远姓邓。
邓妈妈还是不肯咽气。
邓建新只好再表态,姆妈你放心,赔偿金分一半给她,剩下的留给我……当创业基金。
邓妈妈这才撒手人寰。
邓建新擦一把额头的虚汗。心静下来,才感到悲哀。母亲走后,他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熙熙攘攘的人世间,跟他关系最亲密的人,就是一双儿女和一个丑妻了。
邓建新虽然热衷游戏花丛,却也不是无信无义之人。姆妈的赔偿金他如实分给他老婆一半,却也因此推卸掉了养家的月供。
那时候他家的老二已经读了幼儿园,他老婆能腾出时间打零散工。意外拿到小四十万后,倒也没有太计较,一门心思养家养孩子。
卸掉上交月供,又手握大量现金,邓建新身心满足。在巨大的满足之下,开始追求更上一层楼的自由,果断辞掉了江南造船厂的焊匠工作。
这件事发生在三年前。
那时候陈逸东不仅不羡慕,反而觉得他太轻率,没有责任心,不是好男人。
三年眨眼过。
没想到,陈逸东自己也起了中场休息的心。
陈逸东感慨万千,给邓建新打电话。陈逸东和邓建新的友谊,已经超过二十载。二十年见证彼此人生变化,其中的情谊,哪怕是三观不同频,也无法拆散。
电话约好,陈逸东直奔目的地。
目的地是由由大酒店的大堂。
“由由大酒店”坐落在浦东南路的浦建路路口,相邻两座楼,一高一矮,高的在2007年与“喜来登”合作,叫“福朋喜来登由由酒店”。
在高楼林立的大上海,这两座楼并不显眼。
这里原是塘桥镇,一个上海的近郊农村。20世纪九十年代,上海大发展,塘桥镇变成了市区。当地农民从土地征收中受益匪浅,集资盖起了大酒店。
‘田’字出头成“由”。为凸显“农民出头了”,酒店取名为“由由”。
邓建新,高约174厘米,体重在130斤到135斤之间,身材匀称标准,穿得山青水绿,妆得油头粉面,一看就是衣食无忧的新时代小开。
这位上海农民的儿子翘着二郎腿,坐在由由大酒店的大堂卡位上,朝刚进来的陈逸东招手。
“老陈,今天怎么没上班?被老板炒鱿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