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
——鲁迅
无边无垠,无法穿越。
无始无终,没有尽头。
眼前是一片黑暗的混沌,正如人目盲时所看到的那样。
时间也接近停滞,正是人死亡时所经历的永远。
只有蛛网般的暗红闪电在铅云中通行。
皮洛士深陷凝固的大海,不时撞上一阵锋利的浪头,呼吸也为之阻断;
破碎的甲片不时划过他的脚踝,尖锐的指骨逐渐刺入他的跟腱,肢体破碎的死灵拖曳着他下陷……
一个闷雷般的声音轰隆隆作响:
皮洛士!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然后他挣扎着、试图排开沉重的海水,仿佛在与十万吨铅汞作战;
他大声怒吼,将胸喉中所有污秽吐出:
不是这里!
不是今天!
哗然巨响中,空气流动、海浪不复停滞,时间滚滚向前!
当他终于再次浮起,身躯的每一处都传来撕裂般的哀嚎,皮洛士在疲惫中进入无梦之眠,随波逐流……
**
在这样的时代,一个重伤员很容易被失血、感染以及各种后遗症夺去生命,对于那些明显已经难以挽救的战友,与其看着他们在伤痛中挣扎受苦,干净利落的以铁锥刺破其后脑才是顾念情谊的做法。
当然,皮洛士没有得到这样的待遇。
他此时还活着。
活着,却无法醒来。
很多人希望他能活下来,也相信他能活下来。
思念他的人、爱戴他的人向诸神祈祷,暗自许下种种诺言想要换取他的平安;
他的盟友、那些仰赖他惊世智慧的人,也真切的盼望他能转危为安;
即使是与他抱有不同立场的人、甚至是他的敌人,也在隐隐的期待他能痊愈
——毕竟,谁会希望自己生活在一个平庸的时代呢?
而要说最希望他能醒来的人,也是此时处境最为微妙的一些人。
在伊普苏斯的战场上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在老独眼死后,德米特里没有及时返回,他多年的战友和属下纷纷转投新主;
而在皮洛士奋战下、奇迹般的逆转战场局势时,德米特里终于返回,于是这些将军们叛而复降。
随后在皮洛士昏迷的这些天里降而复叛。
他们只是暂时向德米特里低头,并没有真的准备像在老王在世时一样侍奉这对父子。
或许皮洛士是个更好的追随对象,这位新秀也确实在战场上征服了他们;或者哪怕只是转圜也好,或许这个帝国仍然能维持下去。
但这位年轻的名将此时却尚在昏迷当中,生死未卜!
而若是没有皮洛士在场的情况下,要他们去面对德米特里?
——考虑到他们在战场上犯下可怕的错误,简直每一天都如坐针毡!
无关道义,犯错的人若是可以自己做主,何必卑躬屈膝、去寻求别人的原谅?
所以就在皮洛士昏迷不醒时、就在他在高热中挣扎时,曾经向他投降的安提柯军将领感到再也无法等待下去,纷纷不辞而别。
而德米特里只是躲在自己的营帐中终日饮酒,对这些将领的叛逃听之任之。
待皮洛士终于醒转时,十万人聚集的营地已经在短短几夜间空了大半。
“我没有烧成白痴吧”
这是他恢复意识后的第一句话,本来就是随口开个玩笑,却让忧心他状况的伙友们几乎当场吓傻。
皮洛士眼睛一闭就躺了数日夜,还伴有高烧不退,要说烧成傻子,那确实有这个可能啊!
而且期间一度出现强直,浑身肌肉鼓起如同铁块,伤口开裂、绷带下渗出鲜红的血迹,汗如雨下、面色蜡黄,牙缝紧咬什么食物药剂都喂不下去。
众人忧急如焚。
贡那特延请来一位斯基泰名医,提议从鼻腔里往下灌药,结果药一灌下去皮洛士跟马似的打了几个响鼻,接着人就不会喘气了,众人赶忙把皮洛士倒吊起来又是晃又是吸,想尽办法把汤剂排出来,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伙友们差点把那庸医掐死。
最后只得让迈提拉斯和尼刻西日夜守在他身边,每隔一会就将药物或是掺了蜂蜜的鲜奶一点一点滴在他牙缝里,如是几天终于退了烧,气色逐渐恢复。
皮洛士听了一阵后怕,幸亏没给他找个东非名医,不然命能不能保住两说,门牙指定是没了!
“你们辛苦了。”英俊的相貌得以保全,皮洛士诚挚的向诸人道谢。
不少熟悉的面孔消失。
他的伙友们或多或少都披伤挂彩,阿奇里斯吊着一只胳膊给他做了简报。
希皮阿斯腿上被长矛刺了一下,岁数也不小了,未来很长时间都不能骑马;斯寇帕斯不出意外又是一身伤,不过这次没有伤筋动骨,而且都已经结痂;而他的千人队堪称损失惨重。
有四百多人当场战死,又有两百多人在这几天中陆续伤重不治,剩下三百余人从轻伤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