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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亲爱的小孩(中)

    车上有导航,隔一段亮一亮,没声。

    听不见也好,凌野想。

    只要听不见,就不用再理那些喋喋不休的记者,表面怜悯,说出来的话却像刀子,逼着他一遍遍回到那个山崖下的车厢里。

    那天太冷了。

    浓烟往上走,大雪向下落。

    身上的凌彻像是扭曲的盔甲,一边胳膊护着他的头,怕自己撒了手,捏得他骨头断了似的疼。

    背后的棉服和皮肤都焦了,滚热的血水淌了年幼的凌野一脖子,转瞬凝成了冰。

    凌彻总开玩笑说他还没长大,男子汉之间的谈话为时尚早。

    只在逢年过节喝多的时候,偶尔自嘲两句,说他人生前三十年懦弱又没用,连累了老婆儿子一起吃苦,到头来谁也没护好。

    可怎样才算护好。

    救援来的时候,凌彻已经僵得像一块石头,怎么掰都掰不开,为了把他怀里的凌野救出来,试了近两个小时,不得已用了最残酷的方法。

    消防员有的也为人父母。

    电锯的滋滋声响起,极尽压抑,有人咬着牙捂紧他眼睛。

    没人舍得让这么大的孩子明白正在发生什么,一群大人喉间的滞涩拼命哽着,善意的黑暗之中,凌野早已经抖得像筛子。

    皮肉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泪一道道往下滚,热刀子似的,刮得他脸疼。

    他听不见了。

    听不见环境的声响,以为自己忍住了没哭,嘴里却在呜咽。

    喘息漏着风,每一声都像是濒死幼兽的嘶鸣。

    最后他是怎么离开的,被救出来之后,有没有再回头看,大脑都强迫他忘了。

    凌野只记得回家那天太阳很好,金灿灿的。

    身上是新手套新鞋,毛茸茸的里子,软乎乎的边儿,他在后座蜷得像条无家可归的野狗,哆嗦着越缩越小。

    空调热风呼呼吹着,手脚却比怀里的瓷坛还冷,怎么都捂不热。

    凡人的一生如此轻贱。

    只是睡了一觉,他的家就化为了一抔小小的土。

    -

    父母的白事办得极尽铺张。

    是叔叔张罗的,纸扎的金元宝垒满桌面,镇上最排面的法事班子也来了,咿咿呀呀唱了一天一夜。

    一家老小觉也不睡,陪着他守夜,出殡当天,婶婶的哭嚎凄厉,盖过唢呐。

    没有别的亲人,仪式结束后,凌野只能搬进了乡下叔叔家。

    从出生就没怎么见过面的侄子,伤得太重只能躺着,耳朵也聋了,后来干活倒是很麻利,就是靠比划交流太费劲,性子也冷淡,越看越不招人喜欢。

    赔付金到手,叔婶的善意很快消散,视他如空气。

    总说年底天冷,修车铺生意太忙,下个月再带他去城里看耳朵,回学校的时间也一拖再拖。

    下个月,再下个月。

    直到次年腊月,他只等来了叔叔家越盖越高的小楼,二层建成那天,婶婶站在门前给邻居分瓜子,脖子上的金项链张扬又气派。

    凌野被往来恭贺的陌生人推挤着,直到被搡到门外,才有大娘顺嘴问了句,门口那个男娃是谁。

    “捡来的侄子,”婶婶瞥他几眼,也不避讳,嘴里的瓜子壳往花坛吐,“耳朵聋了,家里留不住,准备正月里送特殊学校寄宿去。”

    女人面容刻薄,说话时嘴咧得极大。

    凌野站在原地盯着她看,等到最后几个字落定,仿佛一脚踏空,整颗心直直地往下坠。

    唇语是他自己学的。

    在街上盯着人看,对着窗玻璃一遍遍记口型,比父亲当初教他开赛车还彻底的野路子,一切全靠自己摸索,像一种求生的本能。

    凌野心里清楚,耳朵坏了,那他这辈子就再也成不了赛车手。

    如果还想走出林区,唯一的希望就是好好读书。

    前路在何方,又通往何处,甚至老天爷还有没有给他留下这条路。

    他都不知道。

    但凌野之前听人说过,镇上的特殊学校并没有高中办学资格,更像座死气沉沉的牢笼,他绝不能被扔在那里,不能向命运低头。

    他可以证明给所有人看,无论有多少困难挡在面前,他都能咬牙克服,只要让他留在现在的教室里。

    他想上高中。

    他想高考。

    零下二十几度的天,凌野顶着寒风蹬了几小时山路,喉间都是铁锈味,焦灼而绝望,如同游向汪洋中最后一块浮木。

    母亲去世后,县里的小饭馆留给了仙姨。

    他循着记忆里的路摸到店门口,扶着墙调整了一会呼吸,透着窗花和雾气往里看,见仙姨的丈夫也在帮着忙活,犹豫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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