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参商从没想过,再次见到父亲,会是这种情形。
如同每一个锒铛入狱的人,顾洪武肉眼可见地衰老了。往日高傲挺拔的身躯,此时也佝偻着,宛如朽木,散发着衰败的气息。
他们遥相对望,像是对垒的军士,只不过顾洪武败局已定,甚至不敢正视顾参商的眼睛。
许久,顾参商微微点头,接着一言不发,转身向大门走去。
一直走到室外,冬日凛冽的空气,才让他烦躁的心稍微安定下来。
但余波仍在。
“参商。”一声凄惶的呼唤,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章雅辰怯怯地朝他走来,未开口,眼中已溢满泪水。
“你爸爸他……”
“咎由自取。”顾参商冷冷地截住她的话头。
章雅辰顿时讪讪住口,眼神凄苦。
对于母亲,顾参商倒没那么大恨意,甚至更多的是同情——她早就放弃自我,自愿成为“顾洪武的妻子”,如今她的依凭不在了,她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但顾参商帮不了她。
倒是翟天宝有些于心不忍,悄悄晃了晃他的手,小声问道:“你和阿姨有话要说吧?要不我回避一下。”
说着,她就要走。
顾参商赶忙拉住她。
现在,翟天宝才是他要相守一生的家人,他不愿对她有任何隐瞒。
至于章雅辰——
顾参商想了想,拿出一包喜糖。
“跟天宝结婚没知会您,不过想来您也不在意,”他硬是把喜糖塞在章雅辰手里,又退后一步,无比疏离,“至于顾总的事……”
“参商,他毕竟是你爸爸,”章雅辰一开口,就泣不成声,“我不求你把他全须全尾地保出来,起码填补点,让他少受些罪……”
“我为什么要替他填补?”顾参商冷漠地反问,“该说的早就说烂了,先前他非要我增持承韬股份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他,别跟洪家深度捆绑,早点把武元摘出来,他怎么说的,您不会忘了吧?”
章雅辰眼神一黯,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是父子二人之间第一次爆发激烈的争执,最终以顾洪武打了顾参商一巴掌而告终。
“我告诉你,顾参商,别以为你他妈读了几年破书就了不起。老子打江山的时候,你还跟你妈怀里吃奶呢!晦气玩意儿,趁早滚!看见你就他妈来气!”
污秽的咒骂声中,章雅辰却只是颤声附和着:“打得好。”
她永远忘不了那时顾参商的眼神,那么失望,那么难过。
可她不敢违逆顾洪武,甚至私下劝说顾参商对父亲服个软:“不管怎样,你爸终归是为你好。”
时至今日,她才恍然惊觉,原来从那时起,她和顾洪武就永远地失去了这个儿子。
曾经令她无比引以为傲的儿子……
如今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也好,总归顾参商安然无恙,她不至于无处可去。
“参商,”怀着一线期待,章雅辰极力摆出一个和蔼的笑容,温声问道,“你爸的事没落定,妈心里始终不踏实,能不能上你那住几天?”
不管怎样,母子一场,顾参商总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她老无所依吧?
然而章雅辰的如意算盘眼见着落了空。
顾参商当即警觉地挡在翟天宝身前:“干嘛?”
被亲儿子当外人防备,章雅辰心里不由一酸,面上却还要装出不介意的样子,语气也愈发温和:“放心,不给你添麻烦,妈不是那么没数的人。”
“我不放心,”顾参商郑重地回绝了她,“您要是没住处,我可以安排,唯独我家不行。天宝才生过一场大病,我怕她被打扰,家里连保姆都没找。您到我家,不方便。”
“就为了她,”章雅辰指着翟天宝,隐隐色变,“你连亲妈都不管了?”
她以为顾参商多少还有点良心,不想他当即皱起眉头,冷声反驳:“我跟你的事,别把她扯进来。也别指望我拿钱帮顾洪武填窟窿,现在是我和天宝的共同财产,没她同意不能动。”
这下章雅辰总算找到新目标了,她执意越过顾参商,瞪着翟天宝的目光中透着森冷的恨意:“是不是你撺掇参商跟家里人离心?”
谁知一贯畏惧她的翟天宝,此时非但没有示弱退让,反倒淡定地迎上她的目光。
“是啊,你不会现在才知道吧,”她微笑着,自然地靠在顾参商肩头,“章太太,我记得你早就说过,我一门心思扒着顾参商,就是图他的钱。
“以前我傻,还以为是误会,总想着怎么解除。但现在我想开了,反正也没法把你的想法掰过来,倒不如真这么做了,免得白受委屈。你说对吧?”
顾参商紧绷的脸这才松弛下来。他会心地笑了一下,勾紧翟天宝的手指:“那你说,这钱给不给。”
“当然不给,”翟天宝收起笑容,平静地看着章雅辰,“我属耗子的,成天就知道跟钱眼儿里钻进钻出,既然是我的钱,就不让别人打一分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