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兴奉圣命,携旨前往定州时,京城还余几分让人不上不下的燥热。
彼时归京,秋意已浓,即使为东沧最繁华富贵的都城,经凉风一吹,也不免添了几分萧瑟。
“奴才常兴叩见皇上。”红袍内侍一身风尘仆仆地跪拜,显然是回宫后便一刻没有停歇地,直奔御书房而来。
“起来吧。”书案前,龙涎香薄烟袅袅,永德帝头也没抬,目光仍在手中的折子上,“事情如何?”
常兴依言起身,身子稍弯,“回皇上,林家三爷身体病重,接旨当日吐血昏迷,连日不曾清醒,故奴才没有机会替皇上传递圣意。”
说着,躬下身去,“皇上恕罪。”
永德帝阅折的目光一顿,眸中一丝怀疑骤现,“病了?”
抬眼看向常兴,“什么病?”
“回皇上,是伤病。”常兴道,“林家三爷曾途遇刺杀,伤情太重,差点没命。”
“刺杀……”听到这两个字,永德帝首先便想到了,林家当日假装要离京时所遇的那场刺杀。
天子眉眼一沉,“那林家可有抓到刺客?”
常兴:“据林老夫人所说,那些刺客武功高强,配合默契,一看便是训练有素,林三爷能险中逃生已是侥幸,所以……”
“武功高强,训练有素。”永德帝指节猛然捏紧折子。
看来,又是韩氏。
连在外游历的林明新都没有落下……韩氏这是要趁着林家没落,对其赶尽杀绝啊。
林家尚且如此,那对于身为皇族的穆家呢?
韩氏还真是阴魂不散。
不过……
永德帝放下折子,一双鹰目凝视着常兴,低声问出一句话,“林三,是真病了吗?”
敏觉上方传来的沉沉威压,常兴顿觉脊背发麻,忙垂首道,“回皇上,奴才一时无从得知真假,所以只能请褚大人差人,临时传唤临水县、仓河村中任意数名百姓以及大夫,一一询问。”
听见这话,永德帝威肃的眉眼间露出几分满意,“你倒是机灵。”
“他们都如何说的?”
常兴立即从袖中取出一卷纸,奉到永德帝面前,“回皇上,他们所答之言皆记录在此。”
永德帝当即拿过,展开来看。
而后,与其说是那些百姓的供词,倒不如说是林家返乡后的举止行事,一幕幕逐渐展现在天子眼前……
林府老夫人撑着一把老骨头,领着孙女,亲自出面为百姓作主。
林家老三带病亲身教导府中子侄,支撑起门户。
林府关心百姓农事,与民同祭……
看完这一桩桩事,永德帝心情一时十分复杂,甚至可以说是心里不舒服。
因为这张供词简直是在明摆着告诉他,自己有多亏待忠诚正直的老臣家眷。
这也就罢了,且自己还真掉入了韩氏设下的阴谋陷阱中,对清远公府心生隔阂,才造成了如今这个场面。
永德帝眉间霎时多了一丝烦躁,随手放下供词,郁闷地捏了捏眉心。
“禀皇上,还有一事。”仿若忽然想起什么高兴的事,常兴露出一脸喜笑,“奴才入临水县时,路旁有百姓跪拜哭泣,直呼感激圣上,祈求上天保佑您安康呢。”
永德帝动作一顿,面上罕然地露出好奇,也好让自己转移注意力,问道,“他们因何有此举?”
“回皇上,跪拜的百姓皆是孙杰一案受害女子的父母,在临水县受孙家毒害多年,他们都是在感激皇上您主持公道,为其做主,不使他们含冤受屈。”
永德帝听了却无高兴之色,“按理说,他们最感谢的,该是出手相助的清远公府,怎么突然想到拜朕了?”
平民百姓大多心思简单,胆子也小,一般只会想到眼前之人。如此大胆叩拜于街……
有些刻意了。
想到这里,永德帝似笑非笑问道,“可是有人与他们说过什么?”
常兴没想到皇上是这个反应,来不及多想,立刻答道,“是。”
永德帝鼻间一哼,扯出一丝讽笑。
果然如此。
遂问道,“谁?可是林家人?”
常兴垂首,“皇上真是料事如神。”
永德帝:“林家跟他们说什么了?”
“林家三爷说,若不是有您在,即使他查清了案子,拿到了证据,也只怕不能替他们诉冤。若他们要谢,则最应该谢作为公府靠山的您。”
“靠山……”常兴的回答完全出乎了永德帝的意料。
他原觉得,是林家故意让百姓做出这般姿态来讨好他。
却不想林三是这么说的。
也算是,居功不自傲。
这时常兴又讨好般笑道,“只怕临水县的百姓,这会儿都对皇上敬服不已呢。”
“呵呵。”永德帝顿时舒展眉头,“你知道的倒是多。”
得知民心向着自己的天子,此刻心里只剩一片愉悦。不免又想,要是所有官员都像林三这么会办事就好了。
林三此人,当真是为官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