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百户目睹此景,忍不住眼皮子直跳。
他厉声喝令周遭的城门卒子速速上前弹压,试图遏制这混乱的局面。
然而,事与愿违。
即便城门卒子们遵命行事,却依旧难以阻挡这场混乱的蔓延。究其根源,便是那儿些从燕玲镇死里逃生的衙役,竟也投身于这乱糟糟的抢食人群之中。
他们辗转厮杀,又一路仓皇逃命,各个疲惫不堪、饥肠辘辘。此刻,眼前的粥米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久旱逢甘霖,本就饥饿难耐的肚皮,愈发烧心抓肺般难受,任谁又能按耐得住。
半晌过后。
场上是一片狼藉与脚印。
有那没脸皮的,当先将脑袋塞入桶中,即便遭了一顿拳脚,却也混了个肚儿圆,也有心思巧的,干脆抢了俩粗瓷大碗,满满盛了粥米,恶狗护食般缩回人后。
可绝大多数的百姓,也仅仅抢到了些许残羹罢了。
尽管如此,却也足以让他们心满意足了。
人群似浪潮般汹涌而来,又似浪潮般汹涌而去。
小吏哼哼唧唧着推翻身上压着的沉重木桶,模样极为狼狈,身上布满了杂乱的脚印,更显几分的凄惨。
“这帮子混蛋,饿鬼投胎啊。”
“特娘的…真真不像话,粥米人人皆有份,抢个什么劲?”
“哎…谁说不是,瞧来咱们弟兄今晚上甭想睡个好觉了。”
左近的城门卒子骂骂咧咧着开始清扫起场中狼藉,至于那小吏,则被几个衙役搀扶着,似条溺水的老狗般被拖回了城中。
“呸。”
吴百户瞧着满地狼藉,却是啐了一口,若非都尉大人交代他妥善安置这些人,恐怕他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如此良宵,正是饮酒作乐时。
他摸了摸满是胡茬的下巴,脑海中陡然浮现出百花楼那美人儿的婀娜身姿,玉臂轻缠,美酒飘香……
“咳咳!!”
吴百户面皮一红,腰身略微躬了稍许,又佯装无事的干咳了两声,嘴里哼着小曲儿,晃晃荡荡朝别处走去。
“桃花纷谢梦难留,风月已消且言愁…!”
…………
深夜。
悄然涌起的薄雾,如一层轻纱,将城池四周尽数笼罩,天上些许月华洒下来,却也只能和雾气融成一片黑漆漆的幽暗。
此时的城门前。
早已疲惫不堪的百姓与衙役们围坐在篝火前,大多已沉沉睡起,除开城头上往来巡逻的士卒外,此处也只余十几个守夜的衙役,正缩着脑袋,哈欠连连。
呼呼呼。
夜风骤起,城墙下的篝火被这股子夜风刮得忽明忽暗来回晃动,似乎随时便会熄灭。
围坐成一圈的衙役里,张二河突然被一阵响动惊醒,等他睡眼惺忪睁开双眼,一抬头,便见一名皂衣衙役窸窸窣窣朝外走去。
他愣了一下,不晓得这瘪犊子深更半夜不睡觉,搞得什么鬼。
“赵全?!”
那道背影有了反应,他缓缓转过头 ,却是一张苍白且痛苦的面孔,火光摇曳里显得有些瘆人。
张二河也被吓了一跳,汗毛都竖起来了,瞬间睡意也清醒了几分。
“你…你小子脸色怎地这般难看?”
那衙役捂着肚子,嘴唇也有些发黑,有气无力道:“哎,许是吃错了肚子,实在疼得厉害,这才…嘿…没成想惊扰了张头儿。”
听了此话,张二河松了口气。
困意再次上涌,他嘟囔了句“快去快回”,挪了挪屁股,枕着腰刀继续呼呼大睡。
此刻。
夜已深。
幽寂的夜幕下。
只有城墙下的篝火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迷迷糊糊间。
张二河却是被一股子尿意憋醒了。
身前的篝火忽明忽灭,显是燃烧了不短的时辰。
他朝周遭看了看,逃难的弟兄与百姓还在熟睡。
几丈外的薄雾当中,乌漆嘛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他犹豫了片刻,可耐不住小腹胀痛的难受,末了,只能有些虚浮的站起身子,提起腰刀朝着黑漆漆的雾中走去。
“奶奶的,早晓得便少灌些粥米咧。”
张二河一边嘟囔着,一边微弓着身子,悉悉索索地走到篝火外的阴影处,他刚解开腰带,忽然,脑后传来几声怪异的响动。
在这幽深、寂静的黑夜里尤为清楚。
咔嚓咔嚓咔嚓嚓……
这动静…好像是骨头间互相挤压、扯断的轻微声音。
似乎还掺杂着脚步声在渐渐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