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师父虽是方外之人,但由于时光时常上山拜访的缘故,懒师父对他的秉性颇有几分熟知,时光性子虽随和豁达,可底子偏执。因此与他交涉,说说佛理棋道,谈谈山间风物,僧俗人情,都是赏心乐事,但万万不可再深交。
若再深谈下去,一来时光爽利中透着奸猾,他是定要做些交易或者换点实惠,那是出家人所厌弃的;二来若说到他不喜欢的,或发怒翻脸,或纠缠不休,都是不好了结的大麻烦,更是扰人清静。
然而时光虽有多处禁忌,可为人活泼,又天生带着几分灵气,毕竟懒和尚还是人,人是活物,静极则思动,动极则思静,清修数日,偶有“雅客”,还是一大乐事。因此懒师父见了时光,虽然面带嫌弃,心底却是暗喜的,只是口中数落了句“怎么又来扰我清梦。”便背身过去,任他进藏经阁。
“清梦?”时光避过屋檐,望望头顶清冷泛白的日光,笑道,“日上三竿了师父,您现在做梦,晚上还睡的着吗?”
懒和尚在蒲团上一歪道:“不见得要睡觉才能做梦,尘世不就是一场大梦吗。”
时光狡黠道:“偷换概念,我看你就是在睡懒觉,我跟你说,您这样容易作息混乱,久了会坐病。”
“别在这儿拐弯抹角,有话快说。”
时光忙过去献殷勤,给懒师父捏肩,可透着厚厚的冬衣,时光捏不到实处,便换做锤的,边锤肩边小心问道:“懒师父,褚嬴是不是来过了?”
“褚嬴是谁?”懒和尚装痴乔呆问。
“哦,我问错了,是梁老师,他在这儿跟你下过棋呢,您不能抵赖。”时光看他慢条斯理,便不禁心焦起来。
“渴了。”懒和尚一摸茶壶,“凉了。”
时光暗吐一口气,挤出浅浅的微笑道:“好嘞,我就去换热的来,您等着。”
少顷,时光提着一壶热茶来,斟了一杯,递到懒师父手边恭敬道:“师父,请用。”
懒师父浅浅吸了一口,欣慰道:“你找他,有何贵干啊。”
“我们俩的琐事,哪敢叨扰师父的耳朵,他如果来了,你跟我说他在哪儿,我去找就行了。”
懒师父笑道:“他如果想躲你,我又怎么敢跟他作对。”
时光脸一拉道:“你意思他确实来了。你不说没关系,我一间一间的找。”他忿然起身,只听懒师父道:“你也真是,他要存心躲你,你就是找到他,他还是会跑啊。”
“那你让我怎么办?”
“他兴许只是累了,想躲躲清静,等他躲够了,大概就会回去了,你何必非要找他。”懒和尚悠悠道,“与其找他,你还不如想想,你怎么招惹他了?”
时光听他说的有理,复又屈膝而坐,沉吟半晌道:“我没有惹他,前两天我还说带他去看人家的院子,他还挺感兴趣的,昨天就忽然闹失踪。”时光一时泄气懊恼,又道,“那一次,我也没招惹他,他就走了,他要走,还要什么理由。”
“他倒是说了几句话,小僧听出了点弦外之音。”
时光忙问是什么,懒和尚道:“小僧也正要劝你,你正经的事务是下棋,为什么要做那许多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呢?他又喜欢清净,对你包容至今,已经是过分了,你也该收敛点。如今他能跑到这里,说明还没绝望,要真到不得不走的地步?你以为你还能留的住他?人要懂得适可而止啊。”
时光遭了训诫,咬住牙齿,一副敢怒不敢言的隐忍状,而后忽然耍起了横道:“左一个长辈,右一个师父,好像我年龄小,你们谁都能对我指教一番,我又没有做错事。”少顷,他看懒师父神情有异,隐约察觉自己话说重了,忽又上前拉住懒师父的手,撒娇道,“懒师父,我知道你为我好,我以后会记得的。不过今天的事,你得帮我,大不了,我跟他认错,他要什么我给他什么,您就替我说几句好话,让他别跟我闹脾气了。”
懒师父暗忖,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时光说话就风一阵雨一阵,难怪褚嬴忍不住要跑呢,想来这几日,时光私下里不知做了多少任性撒泼的事,让人难以容忍呢。偏偏他又善于亲昵讨好,惹人心慈,一时责难,一时宽宥,让人头疼。
懒和尚却不知道,时光在褚嬴跟前是另一个样子,只是凡事必有痕迹,他收敛的再好,也都在他自己身上。何况他近来忽然又惹了感冒,若他谨慎听劝,有五蕴子狐猴,是不会如此娇弱的。可是他总是随性任情,前一刻答应了,后面就一笑了之,抛却脑后了。
偏偏褚嬴心细,什么都知道,一边担心一边气恼,再加上一些杂物琐事,闲碎口角,闹得神仙也心疲了。褚嬴夜半梦回,才意识到,这烦恼都是自己寻的,便忍不住来山中躲清净。他又曾是气恼时光,不过是气自己定力不足罢了。
懒师父也拿他没办法,只是忍不住吓他一吓道:“你也算过来人了,就算他真的走了,你也不是没有经历过,生死离别,终有那一日,不过早晚罢了,你又何必慌张。”
“不管早晚,都不是现在,他还没看到我拿世界冠军,我也没挑战他棋神的位子。就算真到了那一天……”时光略觉伤感,语调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