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坤克不由地感到心惊。
此刻的万葛沙再不像先前的无遮无拦,肆意莽撞,可以说是判若两人,尽管仍是存心替延味羡洗刷罪名,但言辞间明显有所收敛了,竟还有几分试探的意味。
他确信自己不曾留意过这个小小副掌厨,虽佩服他有几分真性情,铤而走险,仗义执言,但在万葛沙说出这番话以前,自己却实是未将他放在眼里的。
他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最了解自己。
莫要牵扯无辜,让事情更加复杂。
万葛沙的话字字珠玑,令涂坤克头皮发麻。
他自是知道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秦瑄事败,将真相摆在众将领面前,但万葛沙缘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究竟发现了什么?
抑或是,猜到了什么?
不应该啊……
涂坤克收敛散逸的心神,强令自己冷静,但还是不免有种被他人扒光洞见的难堪,尽管他已经极力想要掩藏那一缕慌乱。
他面色如常般开口,就像是听不懂万葛沙的提醒:“若能像你说的那般轻易,谁愿复杂?如今所见不过冰山一角,其下还藏着什么,谁都不敢妄言。我从始至终都不曾偏离过初衷,也完全可以担保,不会放纵有罪之人,亦不会牵累无辜者。”
言下之意,如果延味羡当真与中毒案无关,便不会胁迫他枉承污名,更不会冤杀伙房众人泄愤了结。
他也并未说谎,因为一开始扬言斩首,用伙房众人的性命施压,只是想借机试一试延味羡的反应。
事实证明,他猜得不错,延味羡确是个软心肠,重情义,且顾忌良多,尽管看不惯这副不染流俗的自命不凡,但如今这样的情形下,不得不说他以往不屑一顾的君子仁义,倒显得颇为顺眼起来。
因为这样的延味羡,实在太好拿捏,而只要秦瑄对他心存偏护,就很难不自乱阵脚。
万葛沙不是很相信涂坤克说的话,没有立即回话,只是死死地盯住他,这时理智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想到伙房众人的嫌疑还未洗脱,炊事长又遭了难,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现在实是不能再激怒涂坤克了,便松下了手里的力道。
奇孜小心打量着涂校尉的神情,还好,并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怒不可遏或是欲除之而后快,情绪十分稳定平和,看来万葛沙刚才的冒失之言并没有冲撞到他。
这可能是不幸中的万幸。
“还愣着干嘛,过来。”奇孜用手捂嘴,一个拉带把六神无主的万葛沙拎回了自己身边。
趁涂校尉大发慈悲,还是把惹祸精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让他休要糊涂生事才是。
万葛沙略带歉疚地和伙房其余人等关切的目光接触,而后暗自垂下头,无奈地轻叹。
延味羡见涂坤克看着他若有所思,索性径直上前一步,接着原先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罐中果醋出自我手不错,蜂蜜罐也是我的。”
“涂校尉还有什么想问的?”
涂坤克轻笑:“这个自然。但是在此之前,我想确认一点。”
说着,他瞥了一眼埋头沉默的万葛沙,接着说:“若我未曾逼迫施压,伙房之人安然无恙,你可会主动认下蜂蜜罐是你的?”
这是个坑,隐匿不报本就其心可诛,不管原因为何,一旦说不会,便再难说清了。
这个坑,延味羡识别得很快,避得也很快:“会,但一定不会那么轻易就应下。”
涂坤克的笑意更甚:“你倒爽直。那你且解释解释,为何先前第一时间不认呢?”
“还是那句话。”
延味羡凛然无惧,义正辞严地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涂校尉认定我就是下毒之人,咄咄相逼,先前仅是因为和我有所关联的乌头碱就对我诸多猜疑,若再有了蜂蜜罐这一条,我应下了岂非是在求速死?校尉以为我延味羡铁血硬骨,不予争辩,就真的是嫌命太长了吗?现如今应下,不过是不忍更多的人因我一人丧命。”
“好。”涂坤克没再迂回:“我给你一个自澄清白的机会。现在开始,我问,你答。”
延味羡颔首,从容不改:“是。”
“这只蜂蜜罐里的果醋制于何时?”
“几日前。”
“用途为何?”
“驱味,调料。”
“共制有多少罐?”
“仅此一罐。”
“何人可证?”
“无人。”
“我劝你慎思再答。”
“无人。亦无人制果醋能及我七八分神似。”
延味羡略一停顿,补充道:“罐子属于我,但下毒一事我全不知情。罐子,从今晨起就不见了。再次看到它的时间,我与校尉一样。”
涂坤克只是强调性地问:“何人可证?”
“无人。”延味羡还是那句话。
气压低沉得令人窒息,稍一停顿后,涂坤克笃定道:“那你所言,皆不足为凭,亦不可信。”
蜂蜜罐不小心丢了,或是遇贼人抢了盗了,本质上并无不同,只是偏会这么凑巧吗?
伙房重地,戒备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