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镇这几年面貌依旧,杨炳江走在镇街上,他思绪飞扬,从种种坎坷中回到现在,而今是不是已到了人生迷茫的巅峰?他扫视着四周,认为一九七五年的葫芦镇,形势不同于往年,在他的眼里,大字报满街贴,口号一浪高过一浪。快过花甲之年的人了,机会在这样的时间里相碰,内心里真是感慨万千。让他操心的是二女儿湘琴,不明不白地纠缠在这段时光里。已到不惑之年的她,依然那么直率、坦诚,现在,被隔离着。因为担心她,杨炳江心焦地在镇街上走着。湘琴大女儿龙信玲,已经出嫁到保靖城外一户菜农屋里。儿子龙欢和小女龙娇在镇上读书。他们 一家人相处地和和睦睦,龙顺礼为湘琴的事跑上跑下,笼罩在他们心头的那层阴云拨开又聚拢。但是都不清楚湘琴会有什么结果,在这时,杨炳江的心里越来越沉甸了对常古城的思念,镇上的人会见到,他住 在去常古城的公路旁边,葫芦镇的人经常见到他在这里散步、久坐。几多的日子里,他对着常古城的方向注目了望。这年月,让人焦虑明天会是什么日子?回城有期望吗?
葫芦中学一间杂屋里,杨湘琴被隔离着。她踱着步,周围是学校废弃的坏桌烂椅。她倚在上面,对着放在桌上的信笺纸发怒:副校长张子恩,你要我在纸上,写什么?交待什么?坦白什么?
湘琴想到这里愤懑填胸,对副校长张子恩很是不满和恼火。仅仅对同事说了几句公道话,让自己站在了会台上,听人喊口号,旁边站着的是老校长向贵繁,副校长在台上高喊,台下跟着高喊。学生停课,学校的墙上贴满写有毛笔字的纸。
湘琴还在理着心思:副校长调来学校才一年,向贵繁在学校任教已经二十余年了,工作兢兢业业,多次得到奖励。上回的职工大会上,对学校过火的做法,提出了直接的观点。一夜之间,他站在了会台边。向贵繁快年过半百了,他的妻子李飘也是一位老师,在保靖县城里教书。夫妻俩长期两地分居,凭一封封书信,传递他们夫妻间的日子。一对儿女跟父亲住在葫芦镇,每回向贵繁的妻子来葫芦镇,带上礼物要去一趟湘琴屋里,因为女儿向建慧和龙娇是同学,每到假期,向贵繁带着儿女回保靖,一家人 才得到一起 。湘琴现在想起,不为那天的行为后悔:
上个星期,离开会场后,老师们回到了办公室,没有了平时的有说有笑。湘琴却走进了副校长张子恩的办公室,站在他办公桌对面,湘琴说:
“张副校长,一个星期了,让向校长站在会台边,他是人,难道不有痛苦吗?他有缺点有过失,一个星期来,也交待得彻底了,让向校长回他的岗位工作。学校停课停学,想想,他一个老校长不心焦吗?因为出生身份问题,他一点成绩都没有了吗?我看,你们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湘琴眼睛一下不眨地瞪住张子恩,他脸上的腊肉皮,此时拉得绷紧,忍得他头都是歪的,倏地站起来道:
“杨湘琴 ,我佩服你有这样的胆量,学校正在关注你,想不到,你竟站出来替向贵繁说话!叫冤叫屈!今天晚上开会,讨论你和你的从前。”湘琴鄙夷地把头偏向一边道:
“随便!”
门外围拢一些老师,在劝湘琴,湘琴在阻止同事,推她出办公室。
历历在目的昨天,反复出现在湘琴的脑海里。她转身,再面对桌上的白纸,她想,这一天又算是这样打发过去 了,大概顺礼已在校门口等着自己。
正如湘琴猜测的那样,龙顺礼已经蹲在校门口,龙顺礼知道湘琴淌进了这场混淆黑白的日子里,是湘琴心怀仗义的本性导致的。几回,对副校长的不满,在他面前数落。对向贵繁的敬佩,让她勇敢。这让龙顺礼为 妻子担忧着。现在,龙顺礼见到谁都不敢随便说话,湘琴站在会台边,所有的声音冲向她,顺礼心疼妻子,他知道会台上传出的那些话,都是些废话,又深知妻子的秉性,这样,他只有苦闷地承受这一切,瞧着墙上一张张白纸,弄不懂上面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内容?
湘琴从隔离室放出,在大门外见到了龙顺礼,走回的路上,湘琴问起了她的父亲,龙顺礼回答着她。湘琴这些天担心的是自己的父亲。她不希望父亲现在的日子,再出什么不幸,因为,他已是经历过几起几落的人了,只想父亲冷静清醒地看待她的今天。这几个晚上,她要去父亲那里,和他聊一阵。这阵,她对龙顺礼说:
“今后,不去父亲那里了,担心父亲受到牵连。”再对顺礼说,“父亲他们下放来了葫芦镇,让我能有机会和父母、弟弟在一起,日子虽然清苦,却在幸福里。现在,因为我有了波折。让两屋人的心里有了阴霾,这令人 担忧。”
这一路上,龙顺礼都不做声。回到屋里,龙顺礼往脸盆里舀着水,对湘琴说:
“我不能让你再受那份罪,我要你退出学校,坐在屋里,我养你,自自在在,做个清闲人。”湘琴拧着帕子的手停住了,看着顺礼说:
“不,顺礼,你不能这样想。不让我当老师,我做不到。老师是我一辈子要干的事业。向贵繁没有倒下,我决不妥协。再说,你是一队之长,怎么能给一个社员说泄气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