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对不起

    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已经足够化作一把锋利的锐刃,将阻隔在中间的一切全都搅碎,刀刀见血,刀刀都割人性命,只要血流成河,痛不欲生。
    褚亦棠被死死的钉在原地,浑身血液都呼啸着倒灌,他手心一片冰凉,可胸腔里的声声跃动却让他如闻雷鸣,心跳太鼓噪,他快要分不清此时此刻究竟身处何地,只有眼前的人影幢幢,千丝万缕的纠缠,最后绕成结,将他死死困住,让他丝毫不得动弹。
    澜聿抿着唇,也像不知所措,他欣喜能在这重新遇见他,可又怕他认不出自己,众目睽睽下,又试着踏前一步,他轻唤:
    “阿爹,是我呀。”
    犹豫几许,踌躇几时,他仍是纠结着坦白:
    “我是舒舒啊。”
    纵隔如此距离,那句话也还是清清楚楚落进他耳中,褚亦棠犹如兜头被人泼了一捧冷水,冷的他心底发寒,可事实逼近在他眼前,逼得他不得不去正视,去亲手剥开残酷的事实,去被迫接受这个有可能会让他在劫后余生又再度崩溃的事实。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皮肉,褚亦棠想开口,可又觉血腥味已然溢到喉间,他艰难吞咽几番,才在满身脊骨生寒里勉强找回一点神智,他多想不管不顾的冲上去,哪怕只是抱一抱,碰到他,解一解他的苦痛也好。
    可他不敢,他怕会惊走他,会惊走他日夜祈求的结果,褚亦棠张口,腥甜味浓厚,嗓音嘶哑到不像话,哀哀欲绝,如绝境逢生的人在苦苦哀求。
    “……你,不记得我了吗,澜聿。”
    澜聿的瞳中流露出不解,他凝望着褚亦棠,却不再如往日那般的柔情似水,他很歉意,只轻声道:
    “对不起……”
    “可是我真的没有印象了,我们难道以前认识吗?”
    他说,他真的没有印象了。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甚至,甚至连他也忘记了。
    褚亦棠眼周血红,那口血几欲呕出,快要溅个鲜血淋漓,他死命忍着,脑子里全是支离破碎的残影,像一团乱线,他就这样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可他不记得他了。
    他不记得曾经那些点滴,不记得孤鹜山,不记得月华山拜天地结连理,不记得圩日渊上那相隔千年的纵身一跃。
    也不记得褚亦棠。
    长街上忽而传来惊呼声,紧接着围观人群被破开,身着铠甲的守卫成列迅速围入长街,将看热闹的人群阻隔在外又统统驱散,不过转眼之间,街上被肃清干净,只留层层守卫中间的那一条大道。
    身着华服的男子自道路中间缓步走近,他面目冷肃,气度沉稳,澜聿见他也收了手中弓箭,颔首礼敬道:
    “舅舅。”
    沈胤侧头看他,并未出言,而是转向距离几步之遥的褚亦棠,俯身行礼:
    “见过陛下。”
    只言片语中,褚亦棠又离真相更进一步,沈胤贵为西呈国当朝国师,这全天下能唤他一声舅舅的,唯有当今新继任的西呈国主。
    沈胤也在二者对峙间来回揣摩,他不知内情,不知澜聿是否与褚亦棠有牵扯,妄自揣度恐惹得褚亦棠不悦,便率先道:
    “聿儿年幼,心性还不稳,难登大雅之堂,恐冲撞了陛下,所以并未让他入宫拜见,还望陛下恕罪。”
    褚亦棠攥紧了掩在袖下的手指,血气弥漫口腔,他费尽全身气力才没有表露人前,才勉力在血流如注的心痛里找回自己的声音:
    “无妨,先前也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谈不上冲撞。”
    澜聿唇抿得更紧,他怕褚亦棠生他的气才把话说的这样云淡风轻,他转过身,稳声道:
    “我与陛下也算得上萍水相逢,只不过还有几句话想说与陛下,舅舅您先回吧,我稍后就回。”
    沈胤微皱眉,但碍于褚亦棠在身旁也不好直白拒绝,也只能妥协道:
    “那早些回来,别在外头乱晃。”
    他又向褚亦棠行礼告退,才领着一队守卫从街上退去,剩余的是澜聿的亲卫,在外时需贴身不离的随侍左右。
    澜聿不敢去看褚亦棠的眼,纵是他身量高于他,在他面前也还是如在鬼市一般,做错事会习惯性地低下头,绞着手指,低声解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隐瞒的。”
    “只是我那个时候被看得太紧,好不容易才从宫里逃出来,我只有化作舒舒的样子才能进到鬼市里不被察觉,我不是要骗你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话说的真切,其实褚亦棠也根本没有要怪他的意思,他只木然地望着他,眸子灰蒙蒙的,像蒙了尘,好像有什么即将要顺着眼眶流淌出来。
    近在眼前,可褚亦棠却连触碰的勇气的都匮乏,他只很怔然地在想。
    忘记他,是澜聿的选择吗。
    是不是他也不想记得他,所以才会选择忘记,忘记他们之间的所有一切,忘记自己带给他的苦难。
    澜聿,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记得我。
    是我该要向你说对不起的。
    其实你也恨着我,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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