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婆要从温哥华回来了。
对蔡颐而言,不啻为一记闷棍。
“他们为什么要回来?不是说很适应、很喜欢温哥华,准备在温哥华养老吗?孩子都帮你姐姐带大3个了。现在回来,是良心发现要帮我们带娃,还是姐姐的娃已大,没有利用价值,被你姐姐甩回国内?”
陈逸东脸色沉下去,闷声不响。
蔡颐是个有眼色、知道反省的女孩子。她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宿怨不该露出来。可,道歉吗?那太给陈逸东长脸了。那可是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闹着要离职休息一年的陈逸东。
蔡颐后背一翻,背对陈逸东,闭眼睡觉。
睡是睡不着的。
有些委屈,经年累月,已经在心田里生根发芽,长成大树。
记得有一次她画了晚宴妆,高高兴兴去参加公司在东方明珠上举行的庆典。庆典很顺利,回家路上,她又收到老板表扬,开心得飞起。
没想到,一推门,就被从探亲在家的公公骂了句“十三点”。虽没指名道姓,可目光是瞥向她的。蔡颐开心的笑僵在脸上。陈逸东赶紧过来解围。
陈逸东挤眉弄眼,意思是看他面子别计较。
婆婆则笑道:“别看你公公漂洋过海国外待了好多年,洋人的饭也吃了不少,其实还是蛮传统的。我是说,他不是嫌你回来得晚,他是怕你一个女孩子深更半夜回来不安全。这妆画得挺好看,就是浓了些;这衣服……他应该是怕你穿得少,要感冒,才急不择言的!”
有些围是无解的。
越描越黑,越解释越像往脸上抽耳光。蔡颐气得发抖,又发作不得。
蔡颐怀孕后期,脚背肿得拖鞋都穿不进。每天早晨醒来,身体像散了架,光起床都要小二十分钟。
她父母一辈子生活在小城,认为照顾产妇理当是家婆的份内。加上蔡颐报喜不报忧,他们对蔡颐的实情并不了解。
陈逸东给温哥华打过视频电话,问他的牙医姐姐为何会肿成这样?公婆在视频里大呼小叫,说心疼。蔡颐还为那一刻感动过。
然而,只是嘴里叫叫而已。公婆没有任何赶回来照顾蔡颐的意思,甚至连出钱支援他们请阿姨的客气话也不曾说过。
多亏曹佳敏,隔三差五带着吃的喝的用的来宽慰她。
蔡颐曾经抹着眼泪儿向曹佳敏倾诉公婆的虚伪。曹佳敏摸着蔡颐的头:“人家心里没有你。这不是很正常吗?你又不是人家肚子里掉出来的肉。乖,有事各找各妈。”
最后帮她做月子的,确实是她自己爸妈。
她爸妈人生地不熟,大热天的每天出门买菜,吭哧吭哧拎着重物爬5楼。而她远在温哥华的公婆,每次只会笑嘻嘻地抢着看宝宝,仿佛她和她父母都无足轻重,不值一问。
陈晓牧双满月后,她爸爸实在受不了上海处处逼仄的生活,满脸歉意地跟她说,再不走就抑郁了。她妈妈则坚持到陈晓牧半岁。妈妈累瘦一圈,起身时常手扶后腰才能站起。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她知道,妈妈不到倒下不会开口说回去。
蔡颐看得明白,当时的处境是:要么公婆回来帮忙孩子,要么让她父母把孩子带去盐城。
一想到要和柔弱的半岁宝宝分开,蔡颐眼泪淌得跟小河似的。
她哭着给公婆打电话,求他们回来帮忙,哪怕不亲自带,她花钱请阿姨,他们只要一旁看着就行,公婆断然拒绝。怪不得她让陈逸东打电话喊他父母回来帮忙,陈逸东每回都支支吾吾。他肯定早就探过他父母的态度。
她赌气说那她辞职带娃好了。
公婆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叫起来:那哪行!
你看看你们姐姐,她生三个也没有中断事业。你要是辞职,生活重担岂不是全落在一个人身上。在上海,养一个孩子多费钱,你怕是不知道,那可是上不封顶。父母的财力,直接决定孩子的发展高度……
蔡颐捂着嘴,把电话撇一边,哭着走开了。
送陈晓牧回盐城前的那几天,蔡颐心都碎成粉末了。陈逸东看蔡颐动辄哭得稀里哗啦,一跺脚,对蔡颐说,干脆你辞职吧,也就上幼儿园前的两三年,饿不死的。
要是不曾听过公婆反对,蔡颐一定惊喜交加答应下来。
可蔡颐是个又高傲又要强的姑娘。外地人和小城身份让她赌着一口气:绝不能让公婆看扁。这也就意味着,绝不能有短柄落在公婆那里。
陈逸东松了口,蔡颐反而坚决起来。
真正送陈晓牧离沪的那一天,蔡颐冷静而坚决地把儿子往妈妈怀里一塞,目送陈逸东送进站台。她立在人潮涌动的候车厅,跟他们的背影默默道别。同时,把心底的委屈化作坚强。
她告诉自己,让她失望的人,就是路人。从此各走各的路,各过各的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