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胤禩这样说，分明一直不喜欢梁九功吞吞吐吐的康熙，此时却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愈发兴味盎然地盯着他看。

    康熙也没有叫他平身，自己却离开了椅子，在胤禩旁边慢悠悠踱起步来。

    刚才跟老大打太极还没打够，如今这一手居然还玩到自己这个阿玛这儿来了？

    好小子！

    半晌，直到地上的胤禩额头已经浸出层冷汗，康熙才缓缓道：

    “既然你要朕教你，那现在咱们就不是君臣，而是父子，我以一个阿玛的身份来回答你。”

    “身为阿玛，我自然希望你们兄弟间能够好好相处，互相帮扶，等日后朕宾天了才能放心地走。”

    “但老八，你可有真心想同你的兄弟们同心协力，将大清弄得蒸蒸日上？”

    胤禩眼皮骤然抽搐了几下。

    跟兄弟们互相帮扶，同心协力？

    汗阿玛，您在跟我开什么玩笑呢！

    您这位当爹的，见到一个儿子有了点起势的苗头，就开始筹谋着将儿子放进争储的漩涡里头，生怕这么多儿子不能为了那个大位搞得狗咬狗一嘴毛，这他娘的就叫兄友弟恭，父慈子孝是吧！

    二哥刚能说话就被立为储君，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老大仍然觉得自己有希望争储？

    还不是因为有明珠支持，有汗阿玛三五不时的夸奖。

    归根到底，如今直郡王一党，就是康熙特意一手扶持起来跟太子争斗的。

    现在他又准备将自己这个原先毫不起眼的老八也丢进去一起咬人，还有脸问自己是不是真心想跟兄弟们好好治理大清江山。

    所谓天家无父子……当皇帝的，果然各个都好大一张脸啊！

    地上，胤禩将头埋得极深，一口牙好悬没咬碎了，才忍住破口大骂顶撞君父的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道：

    “回汗阿玛，儿臣身为大清皇子，若不希望大清能蒸蒸日上，那便实在是大逆不道了。”

    “可是，为臣为子为弟，今日之事儿臣实在无法决断。”

    “恕儿臣愚钝，请汗阿玛明示！”

    言下之意：别扯大道理了，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所以要杀要剐给句准话，别他娘的叫我背锅！

    显然，康熙也听出来了。

    他笑了笑，还是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话锋一转道：

    “老八，你今儿来这么早，恐怕你额娘也是想让你来找朕说说，翻过年后就该当差做事的事情了。”

    “其实这事你都不必来找朕，差事嘛，你那些哥哥们出宫早，想做什么，他们恐怕都能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

    “不过既然找到朕这里来，那朕就跟你分辨一二。”

    “你可知道，太子那东宫有如此多的旗人和汉臣归附，朕给太子的也不比你们多太多，他是哪来的银子、又如何笼住人心的？”

    胤禩没想到他会将话扯到这里，于是莫名摇头：

    “儿臣不知。”

    康熙淡淡一笑：

    “你们都是朕的亲儿子，有些话也不必藏着掖着。东宫卖官，且是通过索额图在卖官，这事儿朕心里有数。”

    “但他们很守规矩。”

    “首先，东宫卖的多是清贵京官，况且京官品阶不会超过五品。这样的官纵使卖了也无妨，有本事的自己能做出成绩往上爬，至于没脑子的，呵，没过多久自有人收拾他们。”

    “其次，东宫卖官的银子，太子和索额图每年都会巧立名目送到朕的私帑中。”

    “如此一来，对朝廷没有什么危害不说，朝廷也能收到银子。朕当初定下捐官的规矩，至多只能花五百两银买个九品官，此乃中庸之道，正是为了今日。”

    “你，可明白这里头的道理了？”

    胤禩心跳如擂鼓，想起了若淳曾经嘀咕过的一句名人名言。

    ——这片土地上的人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是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同理，如果朝廷直接卖官，那这事儿慢慢发展，日后恐怕连封疆大吏都能卖出去。

    可汗阿玛先定死了规矩，再让人卖些底线之上的官，有利可图又不至于危及朝廷，何乐而不为？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卖官这么明显的事情那些人至少干了有十年，汗阿玛却始终没有清算了。

    他也明白，大哥绝对斗不过太子，除了能力不足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汗阿玛本身就是个偏心眼！

    同样是卖官鬻爵，大家都卖，可太子是在汗阿玛的默许之下卖的，每年都给亲爹交平安银子；而老大却以为藏得好，赚来的银子只供自己人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