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午的工夫,从学堂到外头的街上,再到郭纯家,从郭纯家出来,再到赶往到学堂的路上,包国维觉得自己仿佛数次穿梭在不同的世界中。
这一路上见到的场景实在不美观,竟有不少小孩穿着兜裆布在外头转悠。
偷东西的人变多了:不偷钱,不偷吃的,开始偷衣裳,拿剪子趁人不注意,瞧瞧划破别人的衣服,弄些布料带走。
……
城西大道,道路宽敞,两旁侧立着种种高树:红叶、黄叶、绿叶的。
秋风疾劲,落叶飘舞,微弱的太阳被遮天蔽日的树冠给隐了去,有些暮气沉沉的。
黄包车夫王侉子穿着薄布短衫,在行人有些稀疏的大道上卖力地拉着那辆洋车,哼哧哼哧的穿着粗气。
身上虽流了汗,但他心头有些畅快:虽仗着年轻,有把子力气当了一流的洋车夫,但资历毕竟不够,又和管事的没有关系,总挑不到好活。
但这回,有个戴帽子的老男人亲自点了他,叫拉两学生到城西,往新式学堂走。
这地儿他可少来,看到这路上穿着华贵衣装的学生们,王侉子有些激动——虽然总和那群张口闭口“他妈的”的老车夫混在一块,但王侉子也总想沾点文气儿。
最要紧的是给自己取个好名字,不要让人叫侉子了,但找先生要起是要花钱的——这钱花的忒冤枉。
王侉子卖力的拉着车,四平八稳的,为的是让后头坐着的那俩学生能舒坦些,车轱辘撵在红枫黄绿叶上,规律的发出咔嚓咔嚓的响。
竖起耳朵,为了听清路上的学生们聊天,年轻的车夫放慢了些速度,期望能听到个好词汇,好作为自己的名儿。
“东……”
一个男声传来,第一个字儿是东,王侉子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字,决定给自己的名字里带个东:王东什么的,好听。
“东洋的洋子衣铺新进了冬衣,我预备多购置几件。”
待听清那声音说的是什么,王侉子摇了摇头,不成,不成。
“城西有不少英国铺子,西装也有冬装,不如去那儿买。”
“要我说,其实穿件厚些的羊毛衫就够了,太多冬衣有厚又大,穿着不舒服。”
“有道理。”
“……”
……
王侉子听了一会儿,学生们大多也都谈论着有关冬装的事,也有谈论自己家中添了个新火炉,沐浴时要时刻烧上热水之类的。
然而王侉子觉得这些人谈的和自己的生活差的太远了,实在不搭:多少个冬天来,自己都是靠着一件短衫活着的,在冬天,要和其他人相拥着入睡,叫作“抱团取暖”。
论起冬天的寒冷,王侉子早已习惯了,但他总有件忘不掉的事:三年前的冬天,一觉醒来,发现怀里的睡觉搭子已经冻死了。
当然,忘不掉的,还有一件趣事。
有个冬天,很冷,特别冷,冻死了不少人,那时自己还不大,兵荒马乱的到处打仗,独自逃难的时候进过一间隐蔽又破旧的茅屋取暖,里头积聚了不少人。
人多了,就暖和,但人多了,就容易生病。
起初有个人咳嗽,夜里满屋子的人都睡不着,大家把他赶了出去,但未过几天满屋子大半都在咳嗽,还要发热、流鼻涕。
王侉子侥幸逃过一劫:这病仿佛对他不起效用。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没人敢冒着寒风离开这座小屋。有不少人很快就病死,衣服被扒了,晾在外头吹一天后就穿在年轻力壮的小伙身上。
后来有个死了孩子的老男人,当着众人的面拍着胸膛,说自己找到了能在冬天御寒的法子:
找个铲子,到外头,找个地儿把自己给埋下去,把土给填上,这就算盖了一层大被子了,盖得土嘛,捂一捂就热了!
大家嘲笑那人是疯了,可王侉子觉得那人是真的疯了,他起夜时看到老男人在夜里头独自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咔嚓咔嚓。”
车轱辘碾碎地上的叶堆,到了枫叶地儿了,一个个枯黄的叶子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将车夫的思绪拉了回来。
王侉子又在路上听了好几个学生聊的天:没听出什么好词汇,都作不了名字。
于是他低着头,仔细观察地面,分辨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叶堆,看看地上头有没有学生们遗落在地上的现金。
捡钱是黄包车夫的一大收入来源,总在城里到处逛,走路多,自然能三天两头捡到些铜板。
倘能日积月累,一年下来,多挣几天的嚼谷也不是什么难事。
若是能捡到一个铜板,也能为以后多些保障,捡到一毛钱,便可以做个美梦,捡到一块钱,便是要向祖宗牌位磕头的大喜事了,不过王侉子觉得自己未必还能找到祖宗的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