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陈至一开房门,丁阿拉早已经站在门外久候多时了。
他带来师向迁再次离开前的传话:“师先生说今天他未必能回到建安城里来,也就没法为我们送行了。
午前公子和我就要起行,师先生嘱咐我向公子交待一句,他说他十月底会回一趟凶途岛去,到时再和公子再叙。”
“好,我知道了。”
丁阿拉扭扭捏捏,陈至知道他还有别的话说,多等了一会儿,他果然还有话说:“那位……孙大侠此刻已经在大厅茶座等着陈公子用早茶了。
他说还有一人希望也能一起上路,那人是位小师父,眼下也在楼下等着公子。
这事儿他昨天也没讲,昨天我晚上特意还去又找了一趟船主说他要同登这船的事儿,陈公子你看……”
陈至蒙好眼睛,做足伪装,笑道:“船主是个大方的人,这事应该也没关系,只是他今天才说这事儿确实有点不妥。
这样吧,既然人已经来了,我们一同去看看这位小师父……听你的意思是位僧人吗?”
丁阿拉似乎极不惯向人背后抱怨,跟陈至抱怨了这一件事,就自己羞愧得跟做下多大错事一样,陈至问他他才用短促的语气答了一句:“是,是位僧人。”
陈至不久前刚把灭度宗挑动得去攻打殊胜宗“秘境”,殊胜宗拥护的法莲寺僧团在欲界大乘佛学地位堪称主导,听说是位“小师父”的时候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
不过孙游者这名杀手居然在旅途中能结识一位小和尚,这事儿却有些意思,陈至此时正是无事之身,倒也对这名能跟杀手混到一起的和尚好奇得很。
陈至和前一天一样,装作个眼盲的由丁阿拉领着,便从客店下去。
孙游者一身白衣,果然和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和尚坐在一起,这两人已经给陈至和丁阿拉都叫好了一碗汤面,孙游者自己面前那碗已经下去了一半,看样子小和尚却没肯动筷,本该是小和尚的那碗也推近了孙游者身边。
陈至一看便知,叫汤面的只怕是这位没心没肺的“三悟心猿”,他叫了四碗熏鱼面,这位小师父当然没法吃。
陈至虽然是阳陵人,他却在知风山一带住了五年,兖州平常早餐用的都是些硬些油些的面食,出门便是干粮,本来很不习惯扬州一早就有又细又软的汤面吃的习俗。
不过既然孙游者已经叫了食物,陈至在这种时候绝不会挑剔,从容落座动筷。
“你正好尝尝,这间虽然是客店,卖的这什么鲑鱼面线却实在不错。
老孙我便再吃一碗也吃得下。
美中不足便是虽然这间店明明有排骨面线,却不知道讲究哪里的规矩,大早晨却是不肯卖的。”
“三悟心猿”孙游者声音空灵超脱,说起话来语调也有种超乎凡世的脱俗感,偏偏内容总是最俗不可耐的俗话,这点陈至可以刻意忽略,丁阿拉结合双眼所见的孙游者形象和说的话一对比却是听着别扭,表情变得极为奇妙。
陈至一落座,和尚便要开口,忙道:“施主想必便是陈公子。
贫僧玄藏,于天京城外白马寺中受戒,后来成为行脚僧,今次……”
陈至见他急切,反而要摆出不急的样子,伸手阻止他说个没完,道:“玄藏师父,边用边吃吧。”
玄藏和尚似乎也觉得自己唐突,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也没再说下去,等陈至先用起早膳。
丁阿拉毕竟是贴心的好人,见自己那碗面里那块熏鱼是整整的一块又只盖在面上和汤水隔开,取来扬州食店里随处可见放骨的小碟子,把熏鱼和上面一些面拨出来便把自己那碗想要推给玄藏和尚。
陈至没有阻止丁阿拉,玄藏和尚也果然仍推辞不受,这倒是没出乎陈至的意料,他早看出汤水中浮着品葱的葱花,这在佛门中人看来也属“五荤”之一,当然是不肯用的。
这是位严格守戒的和尚,陈至从这一点便知道这位玄藏师父无涉江湖,混迹江湖的和尚守戒条便没这么严格。
“孙兄已经提起过玄藏师父的事,在下倒是可以向船主帮忙说情。
只是师父为何要出海,又和孙兄如何结识呢?”
这本是简单的问题,玄藏和尚却好似一言难尽,露出难色后终于还是开口,先答起来第二个问题。
玄藏和尚并非路上遇到孙游者后自愿搭伙,原来是他看上去软弱可欺,“三悟心猿”孙游者自觉凑上去说要沿途保护,结果一路上自己非但赖在玄藏小和尚身边,还用起他化缘来的盘缠现钱,自己化为从和尚囊里掏东西的活土匪。
玄藏和尚的话说得客气,比较含糊,陈至却能听明白这个过程。
而且陈至还能想明白孙游者赖上这个和尚的原因:无论陈至交托后由“下下签”夏尝笑分给孙游者的,还是孙游者从秦隽、南宫寻常那里讨到的只怕多是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