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肖如韵睡得很不好,起先,她梦见了一张灰白色的台子,上面满满的都是血迹――她自己的血――在“兵解”仪式上流下的血,这有些奇怪,因为那些人并未用什么台子,他们直接就动了刀,又或许,那只是她的恐惧造成的盲目,毕竟既然他们的言语中说到了用桶盛装取出来的肠子,那有个台子放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盛她的血也很自然,那时候她太过恐惧,以至于没有注意到那时候还有个台子?那些没有面目只有声音的人围着那张台子,一起冲她抬起头,念道:“时候到了。”
当然,这是她自己选择,自己跟他们约定的,她想争辩一下时候还未到,起码,也要将她看步天歌所看到的几处疑惑设法从他们那里问个明白,但是她说出的都是不成串的,嘶哑的,连她自己都听不懂的话语。
她太害怕了。
那些人继续念着:“时候到了。”
接着她发现自己在薄薄的云层上面飞行,那通常是很愉快的经历,清风拂面,身边不时飞过几只小鸟,远处云层缝隙处,可以看到下面翠绿的山野与田园,但是这次不是,她看到下面的云层呈现出不祥的灰白色,与其说是像云,不如说是像焚烧什么东西的烟雾,可就是双河镇的那些愚昧的凡民为祭祀他们天知道从哪里请来的邪神,所焚烧什物引起的烟雾都不会这样浓稠粘腻,她又看向远方,远方通常会有很美的云彩,如楼阁,如橘猫,然而这次远方的云也呈现出一种说不出的恶意,它们仿佛知道她在看它们,于是凝集出几把刀的样式――那些将她生生肢解的刀。她猛地抬头张望,这才注意到头顶上的太阳昏黄无光,甚至连那些诡异的,简直充满了恶意的云彩都远远地躲在一边,她看着空中那孤独的,黯淡的太阳,忽然明白了,那是太阳的尸体,或者说是垂死的太阳,或者说,是徘徊在生死边界的太阳。
身边没有小鸟,一只也没有。
这个世界行将就木,而她就是唯一的,不自觉的送葬人。
“!”肖如韵想知道这句话是哪里来的,她可以肯定这句话不是从她颤抖的双唇里说出来的,而又不是她尚算灵敏的耳朵听见的,那么,这句话是从哪里传达到她的心中的呢?她前后左右都看了,没有旁人,甚至……
一阵单调的歌声从云底传来,肖如韵改变方向,朝底下的云深处飞去。
她不想穿过那不祥的云层,那些云里鼓荡的一看就不是清风,里面潜伏着什么精怪都有可能,蜃珠?这个词让她一恍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与这种珠子有关?她摇了摇头,蜃珠虽然可以捏造各种幻景,到底也就是幻景罢了,并没有真的多么厉害,她捏了一个法诀在手,小心翼翼地飞近云层,想找出蜃珠主人的藏身处,用水族最惧怕,也是肖家最擅长的雷法逼它现身,破除这让她暗生畏怖的云阵。
那些云堆叠得像个要塞,她仔细地看着,想从高墙中寻找出门之所在,她的阵法学得不坏,可是使用蜃珠的水族未必学过阵法,所以不能按一般仙家阵法看待,那些可能就是蜃珠主人按着水底暗礁形态胡乱堆砌出来的,而且连门的形状都未必是人类所习惯的那种,比如说――找到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有这运气,于是在潜入前又四处看了一遍,太阳更加昏暗了,别的与刚才一样,然后她就小心翼翼地潜了下去。
那是云层中的一条曲折狭窄的小缝隙,肖如韵必须提起十二万分精神才能躲开那些粘腻的灰云,以及云中不时伸出的,在这条狭窄缝隙中乱抓的触手,她一边极力躲闪,一边尽力去无视那些穿刺在触手上的,悬挂着的干瘪的修士尸体,可能飞了一炷香时间,在她已经觉得比一生更漫长了。
云层下是一大片辽阔的荒原,举目四望,未见一丝苍翠,倒是崎岖佝偻的山石,枯死的病树与四散的骸骨随处可见,肖如韵原以为双河一带已经算得上是天底下顶顶荒凉萧条的边境了,谁知道比起此处,竟是富裕繁荣的乐土,这里究竟是怎样的所在,休说村庄城市,竟然连草木都毫无生机?
不对!既然如此,她先前听到的歌声又是从何而来?难道她还没有脱出蜃珠制造的幻景范围?难道刚才那歌声也是蜃珠制造的幻景?
她定住心神,往先前歌声传来处细细望去,总算在一片萧瑟的背景里看到一行缓缓移动的人影,他们排成松散的一列,沿着石头的骸骨,草木的骸骨以及人兽的骸骨所指出的路向着他们终极的所在走去,他们父子不相望,母女不返顾,沿途倒下的人逐渐化做这条路的骸骨路标之一,就像以前千千万万如他们一般收到命令的人一样。他们唱的并非歌谣,而是他们收到的命令,他们唱着他们收到的命令以免忘记,这歌谣的内容是――
“循着无头鸟儿的血迹走啊,盲目的人们,循着垂死的星光走啊,记得它从未呼吸,循着修士的骸骨走啊,他们没有活过又怎能得到死亡?”
这队列渐渐走进荒原上的一所矮小的石屋里,那是一座用粗制滥造的石块胡乱搭起来的棚屋,可能野外随便捡几块石头搭起来的灶台都比它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