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下子寒了。
天空一直灰蒙蒙的, 像连绵不休的阴雨天,时不时有雪花一样的灰白碎屑飘在风中,拂过人面颊时, 带着种说不出的凉意。
江无涯坐在观海亭里,正在喝茶,熙生白在不远处侍弄药材, 瀛舟发疯一通折腾,小舵精心培育的药植死了大半, 他得亲自动手,尽快多养出些贵重特殊的药材留给慈舵。
江无涯看他一忙起来脚不沾地, 不由无奈:“你也歇一歇, 才醒多久就干起活来, 若倒在哪里, 你那两个弟子不把我轰出门去。”
“歇什么, 死了尽是时候歇。”
熙生白拨弄一下玉坛里刚刚冒出的嫩芽,才站起来, 冷冷走回石桌边:“他们若是能把你轰出去,还算是他们本事, 我也不必再为他们操心。”
江无涯手一伸, 推了杯茶给他:“挺好的日子, 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熙生白想嘲弄他江无涯什么时候也在乎吉不吉利这点屁话了, 但看他一眼, 到底也没说。
到了这个份儿上,也不必呈口舌之利, 确实该说些好听话。
熙生白端起茶杯, 与他说:“东海这么大的动静, 你又在这里, 谁都在往小瀛洲赶,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我与阙道子传过信,不叫他们来小瀛洲了,这里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他们要来,干脆直接往玄天宗去。”江无涯摩挲着茶杯:“反正我是要往那里去的。”
熙生白看着他:“你应当想好,一招不慎,你约莫就成天下最大的魔头了。”
江无涯笑:“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个。”
“是,原来你就不在乎,现在成了化神,全天下更得看你脸色,你更是什么都不必顾忌。”
熙生白冷笑,望向远处的一座小院子里:“我说你那个弟子看似温柔和善,实则性子妖邪如斯,原来是和你学的,果真是师徒,一脉相承。”
江无涯也看向那座院子,青衫清瘦的少女站在院中,将一个小匣子递给对面的白家人,然后慢慢退后两步,深深弯下腰作一揖。
灰白的碎屑落在她头发,只衬得她脸颊更白,发丝也如雪,像个雪捏成的人。
再不会有那样苍白的颜色了。
江无涯神色渐渐柔和下来。
“世上总要有做恶人的人,才能衬得好人愈发好;也要有解决麻烦的人,把最大的麻烦解决完,后来人的担子就轻了。”江无涯说:“连你这最孤僻的家伙都知道给你的弟子多留几株好药,我疼我家孩子,又怎么了,我只觉得还不够呢,你少说我们阿然的坏话。”
“…”熙生白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冷笑:“真该把你这话录下来,弄个大喇叭到大街上放,让每个人都听听这所谓沧澜第一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江无涯若无其事,和嘴毒的大夫是不必吵架的,否则被骂都是被引经据典喷一脸的药材术语。
熙生白被江无涯这种反应气得半死,茶都喝不下去,一直在咳嗽,不客气下逐客令:“你什么时候走,我这里可留不下你这尊活神。”
江无涯坐在人家的地方,总不能把人家主人气坏,笑着说:“不必你轰我,我也差不多时候该走了。”
熙生白:“你要带谁走?”
“那些孩子,我都带走。”江无涯语气淡下来:“他们也大了,是时候接触这个世界的真面目了。”这样的世道,已经没有时间等候幼鹰慢慢长大,只能趁着羽翼尚在的时候,把他们拉出来,扛一扛真正的风势。
熙生白沉默着,却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
“我两个弟子,让他们留下。”熙生白最后只冷冷说:“我还有许多东西要教给他们。”
江无涯失笑,举起茶杯:“以茶代酒。”
熙生白冷笑一声,到底也举起茶杯。
两盏茶杯清脆相撞,像风云诡谲碰撞,轰然一响。
——
林然亲手把小匣子递给白家主。
白家主的脸在颤抖,他颤抖着紧紧捧着那个匣子,脊背佝偻下来,像一下老了百岁。
“她是为我,为苍生。”林然哑声说:“伯父,我不知该用什么报答她,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话来宽慰您的丧子之痛,是我对不起她……”
白家主强忍着眼泪,却摇了摇头:“不必这样说,我虽并不懂你们在做什么,但我了解我的女儿,你也说了,珠珠是为苍生,那再说什么对不起她,才是瞧不起她。”
“我的女儿,我最了解…”白家主更咽说:“她从小到大,都被这样那样拘束着,长大了,终于能做一件自己快活的事情,我们怎么能拖她的后腿,我为她骄傲,我为她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