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人心终究都是肉长的，谁又能真正下得去这个手。

    “忍一忍，我……我们送你回去。”回到鲛人本该去的地方。

    深墟之国，深海之渊，鲛人归宿。

    “哥……”能不能再试试，不要送她走。

    张海杏还想再赌一把，或许苏意只是生病了，只要不回到海里，她就不会回归深墟，就还能再陪着他们。

    张海克的目光从苏意痛苦的脸上缓缓转移到张海杏带着恳求的脸上，面无表情的一张脸说出了最令人感到绝望的一句话。

    “海杏，她很疼……”

    所以，放她走吧。

    张家有自己的直升飞机，这还是苏意从部队淘汰的款式里选出来的。

    当时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拿来给张家人练习驾驶飞机用的，没想到现在却成了她自己的送葬队伍。

    今年华国境内陆地上的春天来得晚了些，南海地区却罕见地出现了持续性的低温天气。

    一群张家人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围绕着濒死的鲛人，苏意的脸色在沉入海水后明显好了很多。她的尾巴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但是她也感受不到痛了。

    今晚的月色也格外温柔，苏意说话从细细叮嘱逐渐变成了颠三倒四、毫无逻辑。

    时而叮嘱张海克要辅助族长管好张家，时而又要其他人团结稳重一点，没了她在上面压着，那些人很可能会重拾对张家长生的觊觎。

    猩红色从她的眼睛里慢慢褪去，她的气息却越来越微弱，到了后面几乎听不到她的声音，甚至就连张家人的呼吸声都比她说话的声音大。

    手上的指甲早已被她自己抓落，此刻却突然反手扯住了张海克的袖子，发散的视线在这一刻全部汇聚在了张海克的脸上，一颗一颗的泪珠顺着脸颊落到海水里，最后变成了一颗颗鲜红的珍珠。

    “对……不起……误了你……半辈子……”

    不知是误了谁的半辈子，又或者不知是误了多少个人的半辈子。

    仰起的头颅失去了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本不该落在南海的雪在清晨的第一缕霞光中，盖住了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的银色双眼。

    更令人绝望的是鲛人的身体伴随着飘落的雪花化成了银色流光沉入海中。

    即使他们都伸手去捞、用衣服去接，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银色流光被那只一路跟随苏意的小龙吸收，而那颗被她系在手腕上的粉色珍珠也落入海中。

    张海克潜入海中呆呆地看着自己什么也没有握住的双手，口中的白色珍珠早已融化，失去光泽的粉色珍珠被他抓住，牢牢地握在手心。

    刚踏入院子里的张启灵踩中了一颗圆滚滚的东西，北方迟来的一场春雨把院子里的血腥味冲刷了个干净，被张启灵握在手中的珍珠红得仿佛是在滴血。

    一只手里是血红色的珍珠，另一只手里是今早银丝断裂后摔碎了的银色鳞片。双手都拿着遗物的他在大雨里格外狼狈。

    北方雨春晚，南海雪漫天。

    张瑞仪一个人在长白山的青铜门后面守了好多好多年。

    虽然大家一直都说他是张家瑞字辈里最偏文的一个，但他的实力本身也是不弱的，不然也压不住除了张瑞谭以外的其他几个瑞字辈。

    这些年每隔几年一直都是张海藻来给他送物资，那孩子天资聪颖，要不是身份着实尴尬，张瑞仪甚至动了收徒的念头。

    自从张瑞仪主动给张海藻答疑解惑过，这个过于年轻的海字辈每次来都会单独带来一份好吃的卤菜，然后装作不经意地聊起关于张家唯一一个不姓张的人。

    说她又去了哪儿玩，又跟谁走得近了些，又做了什么新菜式。总之想到什么说什么，张瑞仪也总是不厌其烦地听着。

    只是这一次，没有了那份熟悉的菜，张海藻也变得沉默了许多。

    按照惯例，今天一天张瑞仪都可以待在青铜门外，等到晚上再回到青铜门内就行。

    他把每一道菜都吃得干干净净，却没有吃到他想要的那个味道。

    空了的碗筷被收入篮子里，山洞内火光明灭，只是半年就已经过分沉稳的张海藻最终还是开口道。

    “苏意姐走了。”

    许久没有开口说话的张瑞仪声音嘶哑，面部表情依旧是微笑着的模样，但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她这个人最贪玩，之前就老是缠着我们带她到处去玩……”

    “她死了，连尸体都没能留下。”

    张海藻毫不客气地打破了张瑞仪自欺欺人的想法。

    “……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开春的时候，本来以为她只是不舒服，可是那天族长刚走，晚上她突然就失控了。我们送她回了南海，尸体最后化成流光被那条龙吸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