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额图带着皇命南下视察福建水师之日,恰逢一批购自海外的洋船零件到货军队营中。
自小尊着八旗制度和祖宗家法长大的索额图,对那些“洋货”自然是不认得、也不放在眼里。
唯有一句话,差点让他气诧地咬到自己的舌头。
施琅将军道:“索大人,你家二公子格尔芬受了一等公朴尔普家格格云辞的影响,早在一年半之前就向英吉利订购了这些东西。海途遥远,海策森严,今日才送到。”
索额图敢怒不敢言——
“洋船零件”之事要是被施琅将军写成折子呈递给了康熙皇帝,那么私涉军备器械者就是索党一派,而非明党了。
这些个洋钉洋钳洋起子,可是坐实了未经康熙皇帝允许、就送到了福建水师用作军械之名啊!
岂是纳兰性德那首《浣溪沙·败叶填溪水已冰》里的“短长亭”,被康熙皇帝硬说成“烽火台”能比的?
货重词轻,器实词虚,船是寺非,欲辩还难。
硝烟未有,气味先闻,始作俑者,终将自栽。
索额图心中,既悔恨,又憎恶:
当初自己就不该在康熙皇帝面前多言明珠父子“积累财富,疑似购置火器”之事,现在报应到了自己身上,说到底还是格尔芬眼里没有自己这个阿玛!
索额图想明白了:
格尔芬的心,还是向着纳兰性德和官云辞,一个是他自认的兄长纳兰兄,另一个是他爱而不得的不流世俗的女子,不管怎么样,能结交,他就认为是自己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难怪格尔芬让本官把长子阿尔吉善的书信交给皇上看,原来是时至今日,留了这么一手,真是狡猾极了,连本官也狠狠骗过。
见施琅将军在军帐中岿然不动,索额图只好坐在了侧坐上。
施琅将军叫了人给索额图端上了一杯福建的名茶:武夷大红袍。
“索大人,这茶你喝着可觉得还不错?”
“本官常在北方喝产自杭州的茶,都作了习惯。今日只当是逢遇地方特色,将新茗润喉,也是得当。”
“这茶啊,洋人们念作tea,福建人念作dei,说到底还是学了咱们的文化。”施琅将军笑了笑,转而道,“本官特意挑了一包上好的,已经托人送往贵宅邸给索二公子品尝了,就是不晓得他有没有对你这个阿玛说?“
索额图只感到尴尬,也分不清施琅所言是真是假了,匆忙应道:“宁可食无肉,不可不饮茶。本官深感闽南茶道之风,也多谢施琅将军让犬子共赏。“
转入正题,施琅将军问:“不知索大人这番前来,所为何事?”
索额图为了不节外生枝,让自己受了儿子的牵连,生出康熙皇帝更大的疑心来,就一句都没提“测试施琅是忠于明珠?还是忠于皇上?”的话,只带着夸奖的口吻道:
“施琅将军你常驻沿海,严加练兵,严把海务,每次出航,每次演练,都是在扬我大清国威,长皇上颜面!”
“本官这次来,就是来向你转达皇上的问候的。皇上格外重视海务,也格外重视能够担当得起‘海战指挥’和‘战舰驾驭’的人才,时常在朝堂之上夸赞施琅将军你和水师全军。来日皇命传来,攻打台岛之时,还请施琅将军你身先士卒,最上领衔,一鼓作气赢个胜仗啊!”
施琅将军平静问:“这到底是皇上说的,还是索大人你的一面之词?”
索额图赔笑道:“本官可是全心全意指望着——福建水师能够在收复台岛的战役中,发挥大作用的!施琅将军你就算是不信本官所言,也要将本官的那些话说给你手下的将士们听,以鼓舞士气和让将士们感受到天子的恩念啊!”
“好!”施琅将军识趣道,“请索大人替下官和众将士谢过皇上。”
“这是自然。”索额图正了正衣领和朝珠,“施琅将军,何时带本官去视察营外的练兵之所啊?”
“不急不急。”施琅将军淡定道,“索大人方才饮了茶,醒了神,这会不如先去营中吃饭如何?”
“好,好。”索额图忽然觉得饿,“本官就先吃饭和做休整之后,再行视察之事。”
*
这天夜里。
安顿好索额图和确定索额图已经在特设的帐篷中睡下以后,施琅将军才留了四员士兵在自己的帐外看守,不让任何人打扰。
灯下沉思,
越是安静越是能够看透人心。
如果说自己是个武夫,那么这数年来与明珠大人家的容若公子的书信来往,就彻底改变了自己,好似“士别数载,当刮目相看”一般,自己已经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有勇有谋之人。
仕途险恶,敌情难测,康熙皇帝的意思更是难懂,世间唯有纳兰容若可信。
当下索额图不打招呼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