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轻又搬个小板凳坐在吴歌边上了。
他每天得空就来跟她说话,也不知道床上昏睡的人听不听得见,他希望她听得见。
有很多话想跟她说,好像积攒了好几辈子的心里话,不吐不快。
“有一回我们下海干活,爬一个盗洞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孩子在前面打火折子。一个禁婆突然从洞顶探出头,给那孩子吓得‘妈呀’一声,就把火折子往后一扔,正好扔进开口说话的尚可嘴里,给他燎了好几个水泡,你说好笑不好笑?”
“张尚可这小子真真要气死我了,上回我打了碗汤,打太满了就小心翼翼端着。结果路过他的时候,这混蛋条件反射伸长脖子就嘬了一口,这还让我怎么喝?!老子一脚就把他蹬出二里地去!”
……
诸如此类,他说了很多,但今天他想跟她聊聊那个人的事。
“我跟汪藏海的相识就像偶然中的必然,第一次切磋我就意识到他一定跟你有着某种联系。”
吴歌的睫毛似乎轻颤了一下。
“当时我们在青城山的一个没落小村庄里,当地的祠堂用梼杌做锁头,还有很多不太对劲的地方,下墓之后更是诡异,那一路我们出来的……很艰难。”
“就是在墓里我遇到了汪藏海,还救了他一次,为了活着出去我们达成了统一战线。不得不说,他的招数实在太像你了,所以我们安全出来后我就询问了这件事。”
不出他所料,汪藏海不肯说。但是他带的人多,又刚刚救了对方的命,如果老汪不懂得知恩图报的话,他也略懂一些拳脚。
咱们都知道汪藏海这个俊杰向来识时务,他说的不多,但也足够张云轻知道眼前这个雍容华贵,气质不凡的朝中官员,跟他们家的圣姑是师徒关系。
张家人内心腹诽:我嘞个亲姑诶,你啥时候从门后干出来的,也不跟娘家人说一声。
但他们也知道吴歌情况特殊,现在恐怕不记得什么了,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一个人流浪在外面,哪能忍心责备她,应该立刻马上把人给找回来!
“你为何下墓?”张云轻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很好奇。
汪藏海又不肯说了,他说这是另外的问题。
后来两人第二次打交道是因为张家的人在明面上贪了点官司,就在他琢磨怎么捞人的时候,没想到竟有贵人相助,而那个贵人就是汪藏海。
就料到这个忙不会白帮,所以当汪藏海提出要拿吴歌的事来换的时候,张云轻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
然后在手下忍辱负重的注视下,把吴歌当年大半夜被族人叫起来,结果睡懵了把毛裤当围脖围脖子上的事写了上去。
后来吴歌又因为找不到毛裤,情急之下拿了另一条红色围脖缠腿上,外面再套个裙子,就这么站在寒风中,给他们开了半宿的会……
旁边族人的表情更一言难尽了,张尚可搁那蛐蛐着什么家丑外扬他都听见了。
怎么滴,汪藏海又没说想知道啥事儿,是真事得呗,张云轻毫无心理压力的想。
事实证明,汪藏海爱看,还告诉他多写。
有了共同话题的两人就唠开了,不过后来汪藏海十分后悔搭理他这个话痨就是后话了。
年复一年,汪藏海老了,他假死从朝中脱身,在去西沙海底墓之前,来见了这位啰嗦的“老朋友”。
看着容颜依旧的友人,他说出了那点心里话。
“我和你一样,找了师父很久,但又与你不同。我已白发苍苍,而你却朱颜绿鬓。我下墓,是为了在死人堆里寻找活下去的方法。”
“当你站在生命之巅,嘲笑死神的无能时,我正站在死亡的边缘,寻找生存的可能。你活着是为了玩命,我玩命是为了活着。”
“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老年汪藏海用那双有些浑浊了的双眼注视着张云轻,“你就当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起初是嫉妒过你,但如今放下了,因为你也有你的不可求。但我始终坚信,要先尽了人事,才能知天命。临别就以此句,与汝共勉。”
向来能叭叭的张云轻那天异常的沉默,他想到了他的不可求。
张家人背负的太多了,在漫长的岁月里布置着千年棋局的同时,却也用一张弥天大网,将张氏子孙世世代代困在了网里。
荣耀的背后刻着一道孤独。
“姑姑,我跟你说的话你都要记住啊!”
“就当是帮我了,我忘得越来越快了。”
张云轻将头枕在吴歌的手臂上,闭目良久。
“姑姑,给我指条明路吧。”
他无意识的轻叹,却没想到得到了回应。
“起开。”
张云轻惊喜的抬头,就看到吴歌正蹙着眉头。
“胳膊都给我压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