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感觉不太妙，但还是点点头。

    “小僧已经剃好了头发，自然是不会反悔了。”他肃然道。

    纵然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要跳下去。毕竟……哪怕最坏的结果，葬身寒山寺，那也是他曾经期盼已久，却不可奢求的东西。

    朱水云笑了笑，招手让他过来。

    无心上前，柔软的掌心落在他的头顶，酥酥麻麻，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但那丝丝缕缕，带着馨香的温暖，却残留下来，顺着额头，直入心头。

    “那就去做吧。”

    那菩萨语气温柔，对他降下了这句偈语。

    如此，小和尚包袱款款，满心期待地来到了寒山寺。

    他的人生重开之前，在寒山寺山脚下生活了六年，又在寒山寺内生活了十二年，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到每一条路上的风景，甚至认识大半姑苏城的居民。

    可现在，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却完全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宁静温馨的南方小镇，变成了热闹繁华、富商云集的贸易中心。

    大街上来往的行人，不再是衣着朴素的农夫挑夫，而是贵妇佳人，文人骚客。

    不少衣着华贵的富商，摇着扇子在街头闲逛，甚至，无心还见到了几名深目高鼻的外域人，还有一些打着赤膊的西域僧人，他们看着这繁华的景色，心中惶恐，虔诚地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因为快活城朱家字号商行的入驻，整个姑苏城换了个模样。三步一酒楼，五步一歌坊。

    前往寺庙的这条路上，便有无数让人眼花缭乱的牌匾商铺。

    除了‘玉佛斋’‘罗汉坊’等等颇有地域特色的店铺名字，下面挂着的告示，也格外吸引人注意。

    比如‘佛门特色素斋’，‘寒山寺开光佛珠摆件专卖店’，‘忘忧大师同款袈裟’……

    嗯！？

    无心有些走不动道了。

    “的确挺香的。”

    “我上次去寺庙进香，那时候忘忧大师，穿的就是这一身……”

    “但这价格也太贵了……”

    周围人窃窃私语，似乎还说了些什么别的，但无心完全听不进去了。

    他盯着店家挂出来的那一袭袈裟，只觉得那黄色不是一般的黄，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那红色也不是一般的红，蕴含着太阳的炙热……

    他的喉头微微滚动，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钱袋。

    “阿弥陀佛，施主，我看此地风水甚好，我们不如停留歇息一二？”他拉住了身旁那名快活城下属。

    那名快活城下属被问懵了。

    他看了看不远处，近在咫尺，已经可以遥遥看见屋檐墙壁的寒山寺，又看了看附近吵闹，满是渣滓的街道。

    不远处两个人刚刚爆发了口角，互相推搡着，大打出手。

    啊？你认真的？

    他疑惑地看向无心，无心一本正经地回望。

    两人对视几秒。

    “哎哎哎！别掐小僧的耳朵！”

    “等等！小僧会自己走！会走！”

    他被那名下属简单粗暴地扛到了寒山寺大门口。

    目前寒山寺的住持，千机和尚，正在门口迎接他们。

    嗯？

    无心看着那眉眼含笑，俊俏文雅的寒山寺住持，缓缓打出来一个问号。

    这人，谁啊？

    寒山寺住持？他记得最开始不是一个年龄很大的老和尚吗？没过几年就被他的老师，忘忧大师取代了。

    但好在，忘忧大师还在。

    那老和尚，正眯眼笑着，蹲在院子里的地上，和一群剃了光头的小和尚一起，挽着袖子，抬手就是一个墨黑色的滚筒……

    等等，你们在做什么？

    无心眼尖地看到，忘忧大师的白胡子上沾染了些许墨汁，被浸得黑一块灰一块。那身僧袍也染上了一层油光。

    扑鼻而来的油墨味，让无心接连打了几个喷嚏，久别再见的喜悦激动，通通飞到了爪哇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