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之上,大雾弥漫。
因着今日本是梁延的继任仪式,所以城中四面封锁,就连海关也不例外,码头下了限行令,里里外外的船只既出不去也进不来,此时此刻,就只剩一条日本人的商船,有特批许可,还在港口沉浮。
沈要提起行李便将萧子窈抱下了车来。
他曾经一直都是个少言寡语的性子,伺候她鞍前马后,从来都是做事多出声少,眼下也不例外,怕她腿软、走不快,索性就直接将人抱在臂弯里往前走,等到了岸前才放她下来,道:“六小姐,这一定是我们的最后一次了。”
萧子窈眉心微皱。
一直以来,沈要都是很难讲清楚人话的。
早先前,他想说一句表白,却不带主谓宾,害她想破脑袋也不知他究竟喜欢的是谁,于是兜兜转转、误误会会,两人心里有话却都不肯说,反正说了也不如不说。
所以,眼下他这句话,到底又是什么意思呢?
她想到了好几种意思,无非就是什么,最后一次杀人放火、最后一次无恶不作,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的不普通,更有可能是最后一次的对峙与争吵。
可她分明想到了无数种答案,却独独没有想到,这也许也会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一次别离。
是时,云来去,终于泄漏一丝天光,那是白森森的日光,一点儿也不暖和,照在海上又映在沈要的眼里,好不容易才打亮他的眼睛。
“真好。”
他忽然说道,“今天的天气很好,也很温暖。”
萧子窈苦着喉咙笑了笑。
“哪里就温暖了?这不是还很冷吗,还要穿着貂皮大衣才能抗风。”
“因为六小姐在。所以天气就很好。”
“可是我明明每天都在。”
沈要一板一眼的摇了摇头。
“你以前可能随时都会不在。”
他顿了顿,轻声道,“但是你以后一定会天天都在。”
萧子窈于是回眸一顾。
从港口远远的望出去,岳安城是一片盛大的水泥密林,红砖瓦房层峦叠嶂围堵最中间的大楼,还有洋人尖尖角角的基督教堂,她眼光娴熟,又从一个地方告别。
遗憾这么多。
她的愿望好似都已经实现了,一个不落,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做到,一败涂地。
想要仇人死,然后该死的就都死光了,却不觉得有多高兴,因为一命换一命——今日死了甲,明日死的就该是她心心念念的乙,后日死了丙,再后死的就该是她亲近无比的丁。
这很公平。
“啊,我以前好像还说过,我一定会重新回到我的家去的。”
萧子窈干巴巴的笑了一声,“可是没人跟我说过,总有一天,我一定会离开我的家的。”
沈要于是叫了她一声。
“六小姐。上船。”
“这就来。”
“好。”
萧子窈扭过头来,只管提着裙摆走上浮桥,那是摇摇晃晃的一条长路,从陆地到大海,一波一波拍上岸来的海浪打得浮桥剧烈摇晃,像是将人连根拔起,她埋头走着,一手握着沈要的手,突然之间,没由来的就觉得指尖一紧。
她立刻问道:“怎么了?”
沈要一把攥紧她的手,说:“六小姐,你会跟我走的,对吧。”
“事到如今,你还问这些傻话……”
“你就说,你跟不跟我走。”
“我……”
萧子窈微微一滞。
只此一瞬,她却听得背后居然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不是叫的萧子窈,也不是叫的六小姐,而是很遥远的一声小窈窈,遥远到十多年前,她只有三四岁。
“我……”
“——你别回头!”
沈要一下子叫起来,紧接着便捧起了她的脸,将她牢牢的锁在怀中。
“萧子窈,你别回头!在回答我之前,你不准回头!”
“我听到我四哥在叫我。”
“你没有什么四哥!”
沈要咬牙切齿道,“是你自己说过的,你以前的家人都死光了,你以后再也没有任何家人了,只有我!”
“可是我真的听到他的声音了——”
蓦的,海声在她的耳中戛然而止,她娴熟的把脸偏了偏——过于娴熟的,原来是沈要恶狠狠的掐着她的颈子亲了上来,浮桥一节一节的分开又合拢,铁皮来回碰撞,发出一串混乱的响声,海风那么咸,腥风血雨,而眼泪则是狂风骤雨。
“六小姐……你先回答我,不好吗?”
“我求求你了。”
“我都努力了这么久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