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扶爻就提出告别。
当时坐在他身前抄诵经文的无妄动作明显一滞,好半晌都未再落笔。
“无妄?”见无妄一直不说话,扶爻抱着怀中的木雕,不解歪头。
他现在虽然已经凝出实体了,但毕竟修为不高,还无法真正脱离木雕存在。
无妄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眉目倏然展开,抬头,深邃的眉眼微弯,轻声劝道:“为何要如此着急?再多修行一段日子,直到彻底能脱离了木雕再走也不迟。”
未曾料到扶爻会摇头,“不多打扰你了,我在外面也可以的,修为慢慢就上来了。”
无妄嘴角微抿,莫名的焦躁让他心乱如麻,头上的结疤在隐隐作痛,仿佛在预示着他躁乱的心境。
他迫切地想要留下扶爻,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将少年留住。
怎么办?
菩萨,佛祖,弟子该怎么办?
扶爻不知道无妄的愁苦,他像只亟待归林的倦鸟,一心只想离开。
于是他留下一句,“那我先走啦。”就打算转身离开。
却在这时,另一道扶爻从没听过的声音传了进来,那声音很年轻却又低沉醇厚,落到人耳朵里,让人心生颤意。
“无妄,都这个时辰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扶爻吓得瞬间钻回木雕里,却忘了那木雕本来被他自己抱在怀中,这一躲,没了支撑的木雕就只能往下掉去。
!
完了!!
在即将摔落在地之际,木雕被一只手接住。
崔蔺拎起手里的木雕,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在触及到木雕的那张脸时,崔蔺微微一顿,眼里闪过一丝异样。
无妄在崔蔺接住木雕的那一刻就皱起眉,他快速起身,却又不得不向来人行礼,“圣上。”
是了,来人正是当朝天子,崔蔺。
他是在四年前即位的,当年他甚至差两岁及冠,几乎没什么人看好他,因为他不仅年纪轻,甚至不是太子。
而当年的太子和其他皇子都被斩于他的剑下,由此可以看出,此人性格暴戾,绝非明君。
所以当时很多人都在哀叹此朝要亡,但很神奇的是,这人虽处事极端,性格恣睢,治国理政却很有一套。
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颁布的每一项政策,或许会叫人觉得不妥,但却总是很有效,甚至是恰当的。
因此,四年过去,大佑朝非但没像当初那些人所担忧的那样灭亡,反倒愈发兴盛起来。
故此,很多人还是打从心底里地敬佩爱戴崔蔺的。
而无妄所在的寺庙正是当朝香火最旺,最有名气的寺庙,早些年甚至被先皇亲自封为皇家寺庙。
而崔蔺,虽然不信佛,但也没有下令多做什么。
只是他实在不爱来这里,今日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突然造访。
无妄的视线划过被那人拿在手中的木雕,心底一沉。
还那么巧的……接住了爻爻。
是的,扶爻给他说了他的名字。
扶爻,爻爻,很好听。
“圣上,这是我买的木雕。”他轻声说,示意崔蔺该物归原主。
崔蔺本该还回去的,但他不动声色地摸索了一下木雕的纹路,突然又有些不愿。
他既不愿,那自然无人可以强求他。
于是崔蔺挑眉,态度很霸道,“是吗?正巧朕的寝殿里缺了一个装饰,这东西就送给朕吧。”
“草民……”
“怎么?”崔蔺淡声开口,浑身的龙威几乎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不愿?”
天子发话,谁敢不从。
不感恩戴德欣喜于皇帝竟然能看中他们的东西都算好的了。
但无妄却不愿。
他一点也不愿,他甚至想不管不顾地将扶爻抢回来。
可是他不能,他到底只是一个和尚,哪怕世人再尊敬他,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和尚而已。
于是无妄后退一步,涩然道:“草民……愿意。”
*
皇宫自是富丽堂皇,皇帝的寝殿自然也是奢华到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地步。
但扶爻却根本提不起一点兴趣欣赏。
为什么?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他不是准备离开吗?怎么就又来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他能看出无妄对这人的尊敬,他心想这人的身份定然不一般,于是扶爻不敢轻举妄动直接跑,而是打算先静观其变,找到机会再说。
但是他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机会。
搞什么啊!
这人怎么比谢喻寒还夸张啊!
谢喻寒好歹在最开始的时候,只在晚上才会回来,白天不会出现的,这人怎么,怎么走哪把他带到哪啊?!
要知道,他现在又变回了半人高的大小,他难道都不嫌重吗?
事实证明,这人可能真的一点不嫌重。
崔蔺像抱小孩那样,在宫人惊异的目光中单手抱着他,时不时还用另一只手去这碰碰,那摸摸,态度称得上是爱不释手